谢真人时常出入皇亲贵戚之家,在长安城里名望甚高,许多达官贵人家中都替她设了神位,早晚叩拜,尚请不到她。况且她已经十余年不曾来长安,若能得她亲自诵经,乃是极大的荣耀。
谢真人道“善哉!贫道一向度生不度死,自有僧人去念那往生咒。”
郭暧以为她是拒绝了,却不料她又道“贫道同韦夫人相交半世,惟允诺过她一人,待她仙去之后亲自替她诵经。若贵府上肯让韦夫人同国公合葬,贫道一并诵经倒是合情合理。”
韦姑姑一生的牵挂,除了念云,也不过就是郭晞一人而已。郭晞妻室已经去世,不曾续弦,论理说该是同正妻合葬,没道理同那没名没分的女人葬到一起。况且,韦桃卓早年同皇上的纠葛,升平公主夫妇何尝不知。
可若谢真人能替郭家诵经,又是极大的名望,不愁那些迷信谢真人的朝臣和百姓不对郭家另眼相看,对郭家好处多多。
但合葬又有许多种方式,倘若谢真人坚持要按照正妻的规制安葬韦桃卓,却是有些难,郭晞到底是个国公身份,不与先行入土的正妻合葬总归是说不过去。
升平公主于是试探道“真人说得甚是,只是韦夫人身份特殊,名分上该如何称呼是好?”
谢真人合掌道“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昔年国公替韦夫人赎身的时候,是给望舒楼下过聘的,后来韦夫人虽然去往扬州长住,却也不曾收到郭家的休书。”
她并不提郭晞的正妻,郭晞当时往望舒楼下聘,也是替韦氏赎身,自然只算是纳妾,并不是三媒六聘自郭家正门抬入的。
如此,便等于承认韦夫人是妾,只是以妾的身份同穴合葬,这个要求并不高。
郭暧忙不迭点头“是,是,多年来韦夫人居住的厢房也一直保持着原状,时时有人打扫的。”
谢自然却不徐不疾继续提条件“虽是妾室,但到底有合葬的名分,若只是这般把骨灰放在一起也不妥,需在国公夫人的牌位上加上韦夫人的名讳。”
一般来说,寻常人家的妾室是不能够在祠堂里正式写牌位供奉的,名讳写上牌位供奉,便意味着韦氏要享受平妻的待遇,在郭家祠堂里世世代代接受郭家子孙的香火。
郭暧尚有些迟疑,升平公主却果断走过去,将那骨灰罐子端端正正地摆到郭晞的枕边,拈一炷香,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没有人号令,灵堂里所有的人,此刻都跟着升平公主,寂然无声地跪下磕头。
升平公主磕完头,站起来环顾四周道“昔年韦夫人出走江南,实是情非得已,国公生前念念不忘数十年的也惟有韦夫人一人。韦夫人对我们郭家有恩,郭家却是欠了她的。生不能同衾,今日我以大唐公主的身份,提议将韦夫人与国公合葬,诸位可有异议?”
既有谢真人提议,又有升平公主发话,因此众人都默认了此事。
小辈里头诸人无非是被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所震撼,念云对于韦桃卓的感情却是非同寻常,想起十余年来的抚育教导,悲哀不能自胜。
谢自然是修道之人,虽然同韦桃卓一向交好,却并未十分动容,还劝慰道“不必伤怀,韦夫人一世凄苦,又弃不下尘缘,去了反而是解脱。”
说罢走到念云身旁,目光看似平静无波,却分明是在她身上流转。
念云熟悉这样的目光,在扬州的许多年里,每每谢自然有话同韦姑姑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韦姑姑便同她走到一边去说话。
没想到扬州一别,竟是诀别。念云上前给谢自然磕头,“郭氏在韦姑姑膝下十余年,未能尽儿女之孝,本应郭氏替韦姑姑养老送终,却由真人代劳,郭氏在此给真人磕头。”
从前在扬州的时候谢自然常唤她名字“木叶”,如今却改换名字,故而她索性自称“郭氏”。
谢自然大约也了然于胸,并未诧异,安然受了她三个响头,方才伸手扶她起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在东宫好好生活,记住了,你是大富大贵母仪天下之命格。”
念云愕然,想要多问两句,却又见她已经不打算再多说,只是维持着千年不变的淡然表情道“你不必内疚,天意如此,也不枉贫道同她的清水之交。”
念云只好垂首道“待七七之后,郭氏愿在翠屏山道观中打三天平安蘸,供奉一盏十斤的油灯。”
谢自然微微颔首“也好。”
待得安顿了谢自然去诵经,郭暧私下里对升平公主道“谢真人诵经固然是件好事,可夫人未免答应得太爽快了些,毕竟那韦娘子出身望舒楼……”
升平公主正色道“夫君此言差矣。当初赵国公自望舒楼下聘纳了韦夫人回来不假,可韦夫人到底也是韦尚书的千金,陛下后来也替韦尚书昭雪了冤情。外头人若知道咱们郭家是以她为赵国公的平妻,反而该说咱们念旧情呢。”
郭暧犹自惴惴“可陛下同她……”
公主伸出手指一点他的额头,“你也真是死脑筋,陛下可敢追谥她做贵妃么?陛下若对她还有半分惦念,必然心怀愧疚,郭家给了她一个牌位,陛下该感激咱们郭家才是!”
郭暧恍然大悟“是,是,还是夫人想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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