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言觉察到了他的不适,朝着底下正和群臣讨论事务的李淳打了个眼色。
李淳会意,乃上前几步奏道“陛下勤政,故病中仍胸怀天下,不忘忧国忧民。然陛下龙体关乎大唐江山社稷,臣等不得不顾及陛下龙体欠安,特奏请陛下移驾太和殿颐养,臣等有要事再入内阁请奏。”
李诵在心里苦笑。要事?上朝的第一天,哪一件不是要事呢,然而他却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连地方都给他安排好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李诵抬了抬手,这时刘贞亮便又继续开始宣旨,宣布圣上因大行皇帝梓宫未行而把常朝的地点暂时改在宣政殿。
紧接着又是一道圣旨,说陛下因龙体欠安,命广陵郡王李淳暂时监国事。
李淳跪拜谢恩,上前几步领了旨,于是群臣高呼郡王监国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淳当即下令,命尉卫卿郭鏦护送陛下回大明宫。
念云其实并没有走,她一直在偏殿里候着,许多大臣也见到她了,只是这正式的朝会她身为女子不方便直接站在朝堂之上。
这会儿命郭鏦护送陛下,自然也是叫念云跟着一道去的意思,毕竟给陛下安排寝殿以及安置先帝后宫妃嫔、东宫诸位侍妾迁入大明宫等事宜仍需她来处理。
李忠言仍旧背着陛下出门,坐上步辇。郭鏦领命而去,念云在殿外迎上来,带着七喜和茴香、绿萝等数人,并郭鏦带的一队侍卫。
郭鏦看向她,带着些震惊,欣慰,以及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
待陛下的步辇起驾,郭鏦同她并肩跟在后面,向她道“念云,我原是赞同淳不叫你出来冒险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还是跑出来了。”念云微微挑眉,“三哥哥,你一向教我要主动争取,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在外冒险,我却只能坐以待毙?”
郭鏦似乎有许多的话梗在喉间,嘴唇动了几次,最终还是默然,良久方道“接下来这段时日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辛苦你了。”
这次他们不从丹凤门出去,而是直接在宫城里头走,由太极宫的北门安礼门,穿过西内苑,由麟德殿旁边的右银台门进大明宫。
进了右银台门,便是大明宫的后宫范围了。郭鏦是外男,况且带着这样一队并非太监的侍卫,平素是不得进后宫的。但现在,又何妨呢,宫里宫外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郡王监国命他护送陛下,自然是陛下怎么走,他就要怎么护送了。
才进了右银台门,还没到麟德殿,就听见一阵喧哗,有女子尖利的哭泣声,和太监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你们放开我,我是先帝的才人,我……”
“一个小小才人,也敢在咱家面前说口,咱家手里便是婕妤昭仪也不知道了结了多少!……”
念云知道那是先帝后宫中的女子,不管得宠的不得宠的,从此注定青灯古佛,再无出头之日。其中颇有一些,依旧年轻貌美,自然舍不得就这样了此残生。
可又如何呢?进了宫,爬了陛下的床,却没生出能够倚仗的孩子来,这就是命。
仿佛有人大力打了她,她的声线陡然飙高,“啊——”
继而变成了近乎疯狂的,绝望的尖叫,“我进宫十年了,先帝只宠幸过我两次,只有两次啊,我不想去感业寺……”
进宫十年,想必也不过才二十四五罢?念云抬起头看向那声音的方向,只是郁仪楼和园中的树木假山挡住了视线,她看不到那个不受宠的才人到底什么模样。
百余年前,也曾有一个进宫十年却不受宠的武才人,在先帝驾崩之后被送去了感业寺,许多年后,她坐拥天下,几乎屠尽李氏子孙,给大唐帝国带来了空前的灾难,也带来了空前的繁荣。
历史往往如此惊人的相似,只可惜,第一个出现的人像是神话,第二个出现的却只能是一个笑话。李唐的皇朝决不允许感业寺再出现第二个武氏。
这可怜的女子恐怕方才一时心急忘了,她进宫的时间和才人的身份都触动了宫里人敏感的神经,此话一出,恐怕想在感业寺安度余生都不能够了罢?
李诵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郭鏦冲着那喧闹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吩咐“去叫她们不要吵闹,惊了圣驾,有多少脑袋来担这责任!”
两个侍卫提着长刀跑过去了,不多时那太监们的咒骂声停住了,可那女子的哭泣依然一声接着一声。
那声音在大明宫的残雪枯枝之中越发凄厉,却戛然而止,似乎是有人拿东西强行塞住了她的嘴,便再也听不见。
郭鏦淡淡道“继续前行,沿着外苑走罢,免得又有什么人惊了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