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晚间归房,因想昨夜黛玉竟不人梦,或者他已经成仙,所以不肯来见我这种浊人,也是有的;不然,就是我的性儿太急了,也未可知。便想了个主意,向宝钗说道:“我昨夜偶然在外头睡着,似乎比在屋里睡的安稳些,今日起来,心里也觉”凊净。我的意思,还要在外头睡两夜,只怕你们又来拦我。”宝钗听了,明知早晨他嘴里念诗自然是为黛玉的事了,想来也那个呆性是不能劝的,倒好叫他睡两夜,索性自己死了心也罢了,况兼昨夜听他睡的倒也安静,便道:“好没来由。你只管睡去,我们拦你作什么?但只另胡思乱想的招出些邪魔外祟来。”宝玉笑道:“谁想什么?”袭人道:“依我劝,二爷竟还是屋里睡罢。夕卜边一时照应不到,着了凉,倒不好。”宝玉未及答言,宝钗却向袭人使了个眼色儿。袭人会意,倾:“也罢,叫个人跟着你罢,夜里好倒细水的。”宝玉便笑道:“这么说,你就跟了我来。”袭人听了,倒没音思起来,登时飞红了脸,一声也不言语。宝钗素知袭人稳重,便说道:“他是跟惯了我的,还叫他跟着我罢。叫麝月五儿照料着也罢了。况且今日他跟着我闹了一天,也乏了,该叫他歇歇了。”宝玉只得笑着出来。
宝钗因命麝月五」儿合宝玉仍在外间铺设了,又嘱咐两个人:“醒睡些,要茶要水,都留点神儿。”两个答应着。出来看见宝玉端然坐在床上,闭目合掌,居然象个和尚一般,两个也不敢言语,只管瞅着他笑。宝钗又命袭人出来照应。袭人看见这般,却也好笑,便轻轻的叫道:“该睡了。怎么又打起坐来了?”宝玉睁开眼看见袭人,便道:“你们只管睡罢,我坐一坐就睡。”袭人道:“因为你昨日那个光景,闹的二奶奶一夜没睡。你再这么着,成什么事?”宝玉料着自己不睡,都不肯睡,便收拾睡下。袭人又嘱咐了麝月等几句,才进去关门睡了。
这里麝月五儿两个人也收拾了被褥,伺候宝玉睡着,各自歇下。那知宝玉要睡越睡不着,见他两个人在那里打铺,忽然想起那年袭人不在家时,晴雯麝月两个人服事,夜间麝月出去,晴雯要唬他,因为没穿衣服,着了凉,后来还是从这个病上死的。想到这里,一心移在晴雯身上去了。忽又想起凤姐说五儿给晴雯脱了个影儿,因将想晴雯的心又移在五儿身上。自己假装睡着,偷偷儿的看那五儿,越瞧越象晴雯,不觉呆性复发。听了听里间已无声息,知是睡了;但不知麝月睡了没有,便故意叫了两声,却不答应。五儿听见了宝玉叫人,便问道:“二爷要什么?”宝玉道:“我要漱漱口。”五儿见麝月已睡,只得起来,重新剪了蜡花,倒了一钟茶来,一手托着?敕盂。却因赴忙起来的,身上只穿着一件机工绫子小袄儿,松松的挽着一个儿。宝玉看时,居然晴雯复生。忽又想起晴雯说的“早知担了虚名,也就打个正经主意了”不觉呆呆的呆看,也不接茶。
那五儿自从芳官去后,也无心进来了。后来听说凤姐叫他进来伏侍宝玉,竟比宝玉盼他进来的心还急。不想进来以后,见宝钗袭人一般尊贵稳重,看着心里实在敬慕;又见宝玉疯疯傻傻,不似先前的丰致;又听见王夫人为女孩子们和宝玉玩笑都撵了,所以把那女儿的柔情和素日的痴心,一概搁起。怎奈这位呆爷今晚把他当作晴雯,只管爱惜起来。那五儿早已羞得两颊红潮,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轻轻的说道:“二爷,漱口啊。”宝玉笑着接了茶在手中,也不知道漱了没有,便笑嘻嘻的问道:“你和晴雯姐姐子不是啊?”五儿听了,摸不着头脑,便道:“者阳姐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宝玉又悄悄的问道:“晴雯病重了,我看他去,不是你也去了么?”五儿微微笑着点头儿。宝玉道:“你听见他说什么了没有?”五儿番着头」儿道:“没有。”
宝玉已经忘神,便把五儿的手一拉。五儿急的红了脸,心里乱跳,便悄悄说道:野二爷,有什么话只管说,另啦树扯扯的。”宝玉才撒了手,说道:野他和我说来着:‘早知担了个虚名,也就打正经主意了!’你怎么没听见么?”五儿听了这话明明是撩拨自己的意思,又不敢怎么样,便说道:野那是他自己没脸。这也是我们女孩儿家说得的吗?”宝玉着急道:野你怎么也是这么个道学先生!我看你长的和他一模一样,我才肯和你说这个话,你怎么倒拿这些话遭塌他?”此时五儿心中也不知宝玉是怎么个意思,便说道:“夜深了,二爷睡罢,别紧着坐着,看凉着了。刚才奶奶和袭人姐姐怎么嘱咐来?”宝玉道:野我不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五儿没穿着大衣裳,就怕他也象晴雯着了凉,便问道:野你为什么不穿上衣裳就过来?”“爷叫的紧,那里有尽着穿衣裳的空儿?要知道说这半天话寸,我也穿上了。”宝玉听了,连忙把自己盖的一件月白绫子绵袄儿揭起来递给五儿,叫他披上。五儿只不肯接,说:“二爷盖着罢,我不凉。我凉,我有我的衣裳。”说着,回到自己铺边,拉了一件长袄披上。又听了听,麝月睡的正浓,才慢慢过来说:野二爷今晚不是要养神呢吗?”宝玉笑道:野实告诉你罢:什么是养神!我倒是要遇仙的意思。”五儿听了,越发动了疑心,便问道:野遇什么仙?”宝玉道:野你要知道,这话长着呢。你挨着我来坐下,我告诉你。”五儿红了脸笑道:野你在那剧躺着,我怎么坐呢?”宝玉道:野这个何妨?那一年冷天,也是你晴雯姐姐和麝月姐姐玩,我怕冻着他,还把他揽在一个被窝儿里呢。这有什么?大凡一个人,总别酸文假醋的才好。”
五儿听了,句句都是宝玉调戏之意,那知这位呆爷却是实心实意的话。五JJ此时走开不好,站着不好,坐下不好,倒没了主意。因拿眼一溜,抿着嘴儿笑道:野你别混说了。看人家听见,什么意思?怨不得人家说你专在女孩儿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放着二奶奶和袭人姐姐,都是仙人儿似的,只爱和别人混搅。明儿再说这些话,我回了二奶奶,看你什么脸见人!”正说着,只听外面咕咚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里间宝钗咳嗽了一声,宝玉听见连忙努嘴儿,五儿也就忙忙的息了灯,悄悄的躺下了。原来宝钗袭人因昨夜不曾睡,又兼日间劳乏了一天,所以睡去,者杯曾听见他们说话,此时院中一响,猛然惊醒,听了听,也无动静。宝玉此时躺在床上,心里疑惑:野莫非林妹妹来了,听见我和五儿说话,故意吓我们的?”翻来复去,胡思乱想,五更以后,才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