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先是拿了鞭子,问他。
“你改不改?”
南舟回他。
“不改。”
丞相几鞭子下去,继续问。
“你改不改。”
南舟倔强的回他。
“不改,就是不改。”
丞相这下动了怒,下了死命去打。南舟直接咳出血来,侍从们都跑过来拦住他。
“主子,不能再打了,公子会死的。”
丞相停了手,问他。
“你改不改。”
南舟痛得身体发抖,但还是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回道。
“不改。”
……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百里家的后院重复。
曾经,南舟一夜未归。相府里人慌张的挨家挨户寻找,拼命嘶吼。而丞相,他迈着不缓不慢的步子,走到一所会馆。
那时已是晌午,太阳很烈。南舟就睡在会馆的台阶上,手里还抱着那把檀木算盘。
丞相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南舟面前,遮住了头顶一轮烈阳。
南舟一直睡到近黄昏才逐渐转醒,而丞相也一直站到了夕阳将下。
南舟的嘴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
丞相转身,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一步一步消失在夕阳的余映里。
南舟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像做错事的孩子,却又不知错在哪里。
这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裂隙,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愈合。丞相现在才意识到,大约那时候自己逼他,逼得太紧了。
所以南舟喜欢上是西江月,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他不该怪西江月,是他一步步推远了儿子。
南舟本是囚在笼里的鸟儿,身上还被锁链束缚。双重枷锁的压迫下,那些微弱的挣扎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几乎要认命了,但他见到了西江月。她活成了他想要的模样,亦给了他反抗到底的决心。
南舟离开的第二年里,南絮成了皇后,母仪天下。但相府更冷清了,他的思念如野草疯长。
南舟离开的第五年里,丞相开始每天谴责自己。但他依然拉不下脸来,主动去同儿子和解。
不过他开始收下南舟每月准备的金银。
南舟离开的第七年,丞相叫住了来送钱的小厮。给了他一把檀木算盘和一捧红豆。
南舟离开的第十年,丞相已经不是丞相了,他只是个想见一见儿子的父亲。
南舟离开的第十三年,这个月的金银没有送来。丞相长舒了一口气,南舟应该是觉得已经还清了欠下的债。
新岁的伊时,丞相温了一壶酒,他给下人们放了假。自己一个人开了窗户,一边看着外面的红梅覆雪,一边回忆。
从小陪在他身边最忠心的近侍,却慌慌张张跑进来。
“主子,外面,外面。”
他说不清,丞相心下一动,是不是南舟回来了。他跟在侍从后面,彼时相府门口,有个少年正背对着他们站着。
不能说是少年,他看起来只有岁的样子,个子也很矮。
不是南舟啊,丞相心下失落。或许是谁家走失了的孩子?他教侍从去拿银子。
少年转身,丞相笑了。他和同南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手里都还抱着一把檀木算盘。
丞相想要说点什么,他努力笑着,想给少年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但笑着笑着,他眼里的泪却止不住掉下来。
少年问他。
“爹娘说,以后这就是我的家。我要做点什么?”
丞相上前去,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发。
“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
百里之恒就这样回到了百里家,东阳的百姓一度担心百里家到了这一辈上,香火会彻底断了。
现在看来,也算是有了交代。
南絮更是对这个侄子宠爱有加,一家人把对南舟的爱,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百里之恒做什么,他们都是支持的。
少年在衢都的名头越来越盛,但百姓们说起他,总会带着另外一个名字,就是南絮的孩子,当朝的太子——周稚弗。
而且,他们用的词句让他很不喜欢。什么叫——“都能和太子殿下比一比了。”
这意思不就是说,他不如周稚弗吗。
百里之恒是做过一些‘自不量力’的傻事的,就如同江兰禾来挑战他,想通过战胜他来证明一些东西。
当初的他,和江兰禾是一样的。也去找了周稚弗,扬言要打败他。但太子又和自己不一样,他就是不和他比。
无论他用激将法,还是以利益诱之,周稚弗通通都不应。
不仅不应,他还总是用一种长辈的眼神看他。不过只比他大了那么一点年岁而已,就这么嚣张。
百里之恒很不爽,他觉得传言里的太子也不过如此。直到护城河暗战的发生,周稚弗主动约了他见面,两人来到一处酒楼吃饭。
不知怎么,百里之恒明明没那么饿。而且这还是当着‘敌人’的面。但他一连吃了三碗米饭以后,还有点意犹未尽。
第四碗米饭下去一半的时候,周稚弗说话了。
“表弟,最近我吃的米没有以前香了。里面粳米不甜不糯,还有些霉味。”
百里之恒放下筷子,知这人话里有话,静静等着他说完。
“于是我便召来了管家,本以为是当差的侍从们偷懒。”
“管家却同我说,今年三国之内因为旱涝,收成都不好。这几天市面上米价高涨,还很难买到精米。”
“起初我不信,罚了他的月钱,督促他好好办事,没成想米的味道依旧没变。管家说真的没有骗我,其他地方的米肯定也是这样的味道。”
“于是我以研著史册为由,拜访了许多世家,并在那里留宿用饭。让我惊讶的是,这些米的味道也是这样。”
百里之恒哑然地低头,看着没来得及吃完的半碗饭。
周稚弗微笑道。
“表弟吃的这米,是我特地备下的。”
他略一思考,问道。
“从哪儿得来的。”
“商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