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一家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刘婶儿从里屋出来问:“知道开什么会吗?”
  刘海涛说:“听说是要分田到户,今儿个后半晌开会,可能是为咱们生产队分地的事情。”
  “这会我去开,你们就别管了。”刘婶儿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这几天人们都在议论分地的事儿,难道这就要单干了?以后就个人干个人的了?俺的天啊。”
  刘婶儿弯腰从水缸旁边搬出个大花纹西瓜,冲桃花说:“你把它洗洗切了,大家都吃块。”
  大军忙问:“娘,这是哪儿来西瓜?买的?”
  刘婶儿笑笑说:“这是你孙大伯和立强自个种的,都说他家这几分地的西瓜好吃爽口,这下可赚钱了。”
  果然,大家吃着西瓜连连称赞,大军说:“等分了地,咱也种上一亩这样的西瓜,也保证赚钱。”
  “谁知道到底分不分呢?反正人们乱这么嚷嚷来着。”刘海涛解释道。
  这时刘老存从屋里大声说:“这事早就有风声,从匣子里整天广播这种消息。这不,十一届三中全会结束以后,就说什么‘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等等,俺心里就琢磨着,国家政策又要变化了,这政策变来变去的,咱老百姓受不了啊!”
  “哎呦喂,俺爹也会咬文嚼字呢,讲起话来文绉绉的。”大军带着讥笑语气问:“爹怎么一出口就跟大官讲话似的?什么时候学会的作报告哇?”
  刘老存一听骂道:“你他妈的还别笑话俺,老子还真在县里大会堂上作过报告,别不服气,不信问问你娘,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可不,这事人家可没瞎吹。”刘婶儿笑笑说:“俺和你爹认识就是在那天的大会上,那时候你爹还当过县里的积极分子呢。”
  大军问:“有这事儿?你们怎么从来没说过?娘,给俺们讲讲行不?”
  “好吧。那是大干‘三~面~红~旗’的时候,你爹把他家的牲口、农具、田地一骨脑地全献了出去,加入了‘人民公社’,为这,你爷爷和你爹赌了小半年的气,可这事被县里知道了,为了树立典范,带动人们入社的积极性,县里评他成了积极分子,在全县大会小会上吹捧他,又带红花又作报告什么,那个年代是相当光荣的事。”
  “嘻嘻,所以娘就看上爹了,是不?”大军嘻笑着问。
  “滚一边去!”刘巧仙骂了句,接着说:“唉,那个时候最疯狂的是什么‘放卫星’、浮夸风等,说什么亩产万斤、亿斤,那不是胡说八道吗?你别说,人们睁眼说瞎话上头就相信……”
  “相信什么?那是上头骑虎难下。”刘老存大声说:“那年头闹腾最凶的是桃花她们村,那村的秦大川真是个疯子,那家伙真是个‘闹’字号的,胆大、敢说敢做……”
  桃花应道:“他是俺的叔伯舅舅,就是现在在村里、县里,甚至在家里也挺霸道的,没人敢惹。”
  “俺都听说了。”刘老存接着说:“后来俺就看明白了,这不是糟死吗?俺说了些真话,再后来就把俺这积极分子给下架了。”
  刘巧仙说:“正因为那么胡糟八闹,老天爷发怒了,又降洪水,又降饥荒,全国遇到大灾难,三年困难时期,你们知道人们饿成什么样了?这么说吧,猪能吃的人全吃了,猪不能吃的人们也全吃了,就这样也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
  刘海涛说:“俺娘就是那年饿死的。”
  桃花问:“饿死这么多人,上面也不管呀?”
  “管?全国都困难,能管得过来吗?”刘老汉不无感触地说:“叫俺看呀,走人民公社这条道没错。错就错在下面一些人胡搞乱来,整天大搞运动,闹得人心都乱遭遭的。唉,集体这么多年了,现在又要变了,又走回头路,叫人们分地单干,也不知道上面又是怎么想的?”
  大军一听连忙更正说:“这叫联产承包责任制,不能叫做单干。今儿个在地里分红薯时,人们全都议论开了。”
  桃花插话说:“这不都一样吗?俺看就是改了改名词而已,还不是那个‘三字一包,四大自由’又回来了?以后农村又要变天了。”
  “你这论调在外面可别乱说,不介你会惹上麻烦的。”大军提醒着桃花。
  刘海涛却说:“其实桃花说得很对,以后农村就没有了生产队,听人家说,以后农村的土地全部划分到各家各户,一年下来,每亩向国家交纳多少公粮,每户种国家多少地,就向国家交纳多少提留……”
  “什么叫‘提留’?”刘婶儿问。
  大军抢先回答:“就是向国家上交种地的钱。”
  刘巧仙又问:“是不是过去讲的‘交租子’?”
  “其实是一样,但不能这么叫法,这么说会惹上麻烦的。”桃花学着大军的气吻,开着玩笑解说道。
  刘巧仙叹息一声:“唉,实在叫人担心啊,以后要是没有劳力干活,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刘婶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她掂量了一下家里现在的状况,老伴儿折了腿,如今连炕都起不来,他怎么能下地干活呢?再看看大军,就因为这个痨病,人看上去骨瘦如柴,今年才刚刚二十多岁的人了,就像四十几岁的半拉老头子,走路时间长了还气喘嘘嘘呢,更别指望着他能下地干活了。再看桃花……唉,难道叫俺老太婆和儿媳妇儿一起干庄稼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