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老穆睁开眼,面前又站在一突兀的悬崖处,顿觉脑袋血往上涌,心悬于一线间,胆小者绝不敢看上半眼,猛回头,见一山洞,洞口上方狂草书有“回头是岸”四个大字。
“长者带我来此有何用意?难道这也是逍遥的地方么?”老穆纳闷,正不知所为。长者拖了他一下,便踏进山洞,山洞里有些阴冷,丝丝寒意透骨般袭来,让老穆条件反射般打了个寒噤。老穆还没有看清山洞里的景象,便看到前方已有亮光,并不时传来车马喧嚣声。
洞口外热闹非凡,车马人流,屋舍俨然。让老穆怎么也想不明白,背后悬崖峭壁,转过即是另一番景象,变化之快,实在是难以想象。
与前面所去“怡情谷”不同,对于老穆来说,那是一个无声的世界,这里却是一个嘈杂的空间,鸡鸣、狗叫、马丝,声声入耳,猜拳、呐喊、欢歌,句句动心。路上来往车马不断,实是一派繁华景象。
空间房舍楼宇独成一体,各有千秋,别致各样。这边低矮简易的房舍,掩映在高大树林之中,四周房顶全用蓑草围成,圆形的,方形的,多边形的,交替排列,独有情调。那边三层楼宇,清一色的枣红色外漆,墙面各式镂刻、彩绘、书法题字,随处可见,显示出不同凡想的豪华。从那低矮房舍前走过,浓浓酒味夹杂着肉香,让老穆食欲大开,不时做着吞咽的动作。穿过那楼宇间时,饭香、酒香、胭脂香混杂在一起,让老穆更是唾液分泌加快,欲罢不能。那楼宇里的歌声飞扬,婉转动听,虽听不出什么曲子,却让老穆如痴如醉,早已忘记了饭香的诱惑。
正走在繁华街巷处,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吵嚷声,老穆觉得很是稀奇,难道在这里还会有吵闹的么?正在猜测中,已随老者行至吵嚷的人群边,老者驻足,手捻胡须,微笑不语,老穆注意到,人群中,一位老妪正在对着跪在面前的一个青年大声叫嚷着,情绪激动,言语急促,稍倾,老妪声泪俱下。人群中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相互议论。
老穆回头看了看老者沉默不语的神情,好似听得津津有味,好奇心立即让老穆没有丝毫的怠慢,站立身形,屏气侧耳,在吵嚷细听究竟。
“你看看,就因为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连赶考的这么重要的人生大事都抛至脑后,这还叫人么?”人群中一位头戴毡帽的中年人说道。
“让众人评评理,我这孩子还有救不?全家人省吃简用,供其读书,本想让他考个功名,将来好脱离无知之苦,过上个好日子,可他在考取功名的路上,却贪恋女人,将考取功名抛至脑后,睡到女人的安乐窝里,全家供其考取功名的银子全花在了那女人身上,到现在依然执迷不悟,他爹苦劝他不要沉缅于女人,他还辩白说什么‘这是我初恋’的混话来,现在他爹气得病倒了,而他依然留恋着女人,没有回头之意。”
“这世间真是奇怪,世上不只我痴迷,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着了魔般,我当年也是一样,迷恋女色,不求上进,女色离我去,至今过得穷困潦倒,落得个孑然一身,形影相吊,今看此景让我幡然省悟,这世间痴迷不只我一个,难得还会有如此痴迷之人?”人群中站出一位穿破长衫的“孔乙己”,走到老妪跟前,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说,这“孔乙己”声如洪钟,这番话说下来,人群中没有了相互议论声,大家没有嘲笑他,反而对他的坦诚怀有一点敬意。
稍停了停,又从人群中走出一位智者接着说:“你这孩子,父母之言,老人之言,你不可不听,这都是他们一生的教训,他们不希望这教训在你身上重演,所以才这么劝你,你也不想想,等你考取了功名,女人、轿子、房子都会一应俱有,假如与这女人有缘,到那时,不是一样可以长相守么?何苦这么早成为自己的羁绊,假如这女人拖你后腿让你求上进,她能为你带来什么呢?假如你停滞不前,到那时,你身前身后事,窘迫、烦心事会接踵而来,你是读书人,难道这点浅显的道理不懂么?”
此番话引起了围观人群的共鸣,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老者没有拍掌,只是微微颔首。
掌声停下来,人群中出现一声清甜的“唉……”长叹声,大家齐刷刷的眼神转过去,声音发自一位着白色长衫、头顶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一身的素白,清秀的面孔,飘逸潇洒的俊俏郎君,他向前走了几步:“我是读书人都不陌生的那篇《乐羊子妻》中的乐羊子,我虽无大才,但是当年若没有吾妻断织之言,我岂有后来的灭中山之举,故而男人当立于天地,此时回头是岸,当不愧矣!否则如再不回头,立志为家国,岂不成人前笑柄么?”
老穆听至此,突然想到蒲老先生《聊斋志异》,其文《画皮》中所述迷上那画皮的女人的赶考书生,不是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么?世人都笑蒲先生笔下的狐仙可恨,实可恨处不在狐仙,而在于这些身陷囫囵、痴迷不悟、胸无大志的书生,浪费了自己青春大好年华,难怪古人有“少壮不努力,老大徙伤悲”的哀叹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数落那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始终低着头的年轻人虽没有言语但是可以听到他微弱的抽咽声,似有所醒悟,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突然抬起头来,老穆心头猛地一震:“这,这似曾在哪里见过一样,但又说不出、记不上在哪里见过了!”那年轻人上双膝向前趋了半步,拉住老妪的双手,痛哭流涕起来,哽咽着说:“都是孩儿的错,孩儿知错了,我一定痛改前非,完成自己的学业!”说完,稍挪了双膝,朝围观的众人嗑了个头,嘴里念叨着:“谢谢邻里乡亲,谢谢往来过客给俺指点迷津!”
老者轻轻点了点头,拉起老穆继续向前走去。隐隐听到锣鼓声,老穆从鼓点来判断,是喜庆的锣鼓,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锣鼓声也愈来愈大,瞬间鼓乐宣天,很快便看到四个人抬着大鼓,一排人抱着各自的乐器,锣鼓声过后,后面的乐手们便吹打起来,好不热闹,乐队后有三个骑马着新装的人紧随,一个高头大黑马在前,两个骑红马者随后,十几顶红轿子一字排开,每顶轿由四个壮实的汉子抬着,其中几个轿子两边还站着随行的婆娘,威风八面,道上行人皆向路边分开让行。老穆见状,也欲随路人让至路边观瞧,然而对于长者而言却视而不见般,继续前行不止,老穆又不得不紧随其后,听人群中一人低声对旁边人嘀咕:“那是高衙内,正在去接娶林家娘子。前几天刚娶了王家小姐,可昨天又看上了林家娘子,也不知林家那男人如何处理了,今天就搬出这个阵势,去迎娶呢?”
“这迎娶新娘的在影视上见的只是一顶轿子即可,为何抬出这么多轿子呢?也许这显示出主家的威风!”老穆想着,也不敢与路人搭话,默默地跟在轿子后,在人前走过。
突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持枪之人,挺枪直奔那骑高头黑马之人,口中大叫:“我劝你回头是岸,你听不进,今天让我来个穿心枪,看你身子进也不进!”说时迟那时快,枪头正中那骑黑马之人的心窝,一股鲜血涌了出来,老者好似没有看到一般,但是对于老穆来说,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禁惊出一身冷汗,随后但见枪头拔出,血喷如注,溅到老穆的脸上,老穆“啊”地一声尖叫,身子前倾,向前一裁,醒了过来。
老穆这一惊醒来,嘴里还在念叨“回头是岸”四个字,梦境已被吓得记不上半句,只感到脸上身上的衣襟已经湿透,两腿有点发麻,两只扣着的手有点发胀,他慢慢将两手倒扣,向前做出两下推举的动作,继而腾出右手,揉了揉眼睛,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酸水,抬左腕看了看手表,已是九时三刻,距发榜还有一刻钟。老穆站起身来,伸了伸有点酸的腰身,接着打了两个哈欠,转了转有点发紧的脖颈,这才注意到文廊前的人围聚得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