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乖乖地充当一只猴子,但求活命,一面小心学习人的言行举止,一面等待机会。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
他被送到另一个人面前。
那个人,生得极美,狭长媚眼,面若春风。他穿霜白的锦袍华服,披玄色大氅,手中持着一把黑色的鸦羽扇,怀中左拥右抱,高高在上。
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他。
小野人起初,按照训猴师的命令,做出各种动作,供众人取乐,可后来,他突然跳上那人桌子,将他的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指着酒杯,又指着自己,一双深蓝的眼睛,死死望着他,却并不嘶叫,只是望着他。
那人的侍卫蜂拥而来,想要将他抓走,可却被制止了。
他站起身,俯视这个站在他酒案上的小猴子,微微偏了偏头,嘴角一笑,酒?我?
小野人硬撑着酒劲冲上头顶,拼命点头!
救我?你让本座救你?
小野人再用力点头。
好,本座就救你!他向小野人伸出手,本座,沈星子,字霜白,你呢?
小野人的心已经要狂跳出来了。
他将他毛绒绒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仰头看着他。
沈霜白一笑,你生而不同,可是自黄泉逆行而来?那就唤你彼岸吧。
小野人再次用力点了点头,之后放心地咕咚一头,醉倒在他掌中。
从那以后,暗城的玄殇尊主,有了第七个义子,一个异类,彼岸公子。
彼岸极为聪明,不管什么事,只要教一遍就会,不但会,而且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他七岁才学人言,开口却声音极其清透悦耳,读书识字,过目不过。
一只毛绒绒的小手,执笔写字,竟然比许多书法大家更有锋芒筋骨。
沈霜白对彼岸爱不释手,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要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他招来暗城所有偏门鬼才,研制百种药方,一一让彼岸去尝试。
他对他的确疼爱,却近乎残忍,可他甘之如饴,欣然承受。
终于一日,在经历了近乎凌迟般的痛苦蜕变之后,浸泡着他小小身体的药桶中,浮起一撮一撮绒毛。
他周身的毛,因为体内野性血脉被成功压制,而一一褪去。
从水中出来的,是一个玉雕一样漂亮的孩子。
他的美丽,让沈霜白两眼豁然一亮,闪现了无比异样的光。
再后来,他轻易查出了他的身世,稍作安排,东郎后宫便从王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惨死,东郎王膝下一众子嗣,也逐个无声无息地死去。
而东郎王自己,很快油尽灯枯,回天乏术,整个王朝眼看后继无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夜妃失散多年的儿子找到了!
彼岸公子摇身一变,成了东郎唯一活着的皇子,温卿墨。
从此,东郎王长窝病榻,凭着一口气吊着命,而温卿墨则风光还朝,封为储君,以太子身份监国。
apaphellipapaphellip
说到这里,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自嘲般地笑,不过可惜,母妃她很多年前,就已经郁郁而终了,我这个太子,做得很没意思。
他于云雾之中转身,被野人鲜血浸透的衣袍,有些冷。
我以为那日林中斩杀巨狼的白毛野人,会与我有什么渊源。呵呵apaphellipapaphellip
他走到凤乘鸾面前,笑容妖艳,却有些凄凉,真好笑,当我追着他来到这里,以为寻到了自己的本源,却发现,这里所有的野人,脸上都生有白毛!
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apaphellipapaphellip他双手猛地摊开,质问她般狂笑,我到底是谁?你说我到底是谁?
凤乘鸾笔直地立在原地,静静望着他。
他根本不需要安慰。
他只是想有人倾诉。
哈哈哈apaphellipapaphellip!温卿墨笑够了,低头看她,神色骤然一敛,凤三!我的故事说完了,你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说着,手掌一把钳住凤乘鸾的脖子。
喀apaphellipapaphellip,凤乘鸾猝不及防,反抓住他的手腕,张大眼睛望着他。
他也在看着她,他在等她求他!
可她偏不!
她就这么倔强地与他对视!
嗤!温卿墨忽地自嘲般一笑,眼中的杀机,软了下来,真没意思,你难道不会配合一下,求我饶了你?
他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连撒娇都不懂。
凤乘鸾依然不回应他。
温卿墨掐着她脖颈的手,颓然落下,微微垂下头,深深一叹,低声恳求,那你抱抱我,可以吧?
凤乘鸾依然不动。
你放心,我从来对活人没兴趣。他眸光晃了晃,只有死人,才让我觉得安全。
凤乘鸾再三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好,就算是替夜云涯公主殿下。
她张开手,穿过他腰间,将他拥住。
温卿墨两手垂着,一动不动,俯身低头,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闭上双眼,享受他有生以来从不曾拥有过的片刻温暖。
活人的温暖。
他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她,现在开始,终于有一个活着的人,让他觉得安全了。
温卿墨嘴角妖艳一笑,眼帘掀开,在凤乘鸾身后不远处,云雾缭绕间,有一袭身影,正提着剑,笔挺地立在那里。
他垂着的双手,忽然揽上凤乘鸾腰间,嗓音清凉却凭空多了一抹邪性,小凤三,只要你喜欢我,我不在乎你嫁过人。
什么?凤乘鸾见他忽地转了性,就知不妙。
她一把将他推开,见他懒懒向后晃了一步,一副阴谋得逞的坏笑,正看向她的身后。
回头间,身后云雾被风吹散,果然,见阮君庭一袭白衣,在云雾间渐渐清晰起来。
两人,谁都没说话。
一个不想问。
一个不想解释。
温卿墨笑得魔魅,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优哉游哉,从两人身边走过,哈哈,好!终于爽了!我先走,你们慢慢聊。聊出结果,记得告诉我。
他回眸冲凤乘鸾挤了挤眼,哪里还有半点谈及身世时的心碎伤怀,我们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等你好消息。
凤乘鸾:apaphellipapaphellip
这时,凤乘鸾腰间随身的小包里动了动,不知何时被阮君庭塞进来的小狼,探出头来,向着阮君庭的方向哼唧了两声。
那一头,也传来同样的哼唧,他怀中的小狼,也探出头,见了自己兄弟,欢快地抓着他的衣领爬上肩头,尖细地呜了呜。
你不解释?阮君庭环视四周遍地尸骸,望向前方,那里,云雾涌动,不知通向哪里。
凤乘鸾撇撇嘴,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回去就和离。你若是借这个由子休了我,也正合我意。
阮君庭唰地回头,有胆,你就试试!
他径直大步向那云雾之中走去,凤乘鸾原地跺脚,喂!你以为我不敢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写血书休了你啊!
她虽然跟他怄气,却担心他一个人去安危莫测之地,便一边骂一边跟了过去。
可没走几步,雾就浓的什么都看不见。
或者说,是云层太低,太厚。
凤乘鸾向前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在阮君庭胸口上,他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到处乱跑,真的不要命了?
死在这里也好过被你弄死!凤乘鸾不忿。
轰apapdashapapdash!
阮君庭周身气息一荡!
轰地将周遭云雾强行推散!
凤乘鸾嗷地一声,将他抱住!
两人赫然正站在万丈悬崖之上!
脚下,只有一根简陋的独木桥,以数根木板相连接,左右没有护栏,长长地一直通向云雾深处。
凤乘鸾一身冷汗已经从头到脚,她方才若是走偏了一步,就已经掉下去了,而且是那种摔死都听不见声音的!
前方情况未明,天色不早,我们回去稍加休整,明日带人再来。
哦。她放开他的腰,转身回到山崖上,一个人在前面走。
阮君庭就在后面静默相随。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下面山洞中,剩下的人已经安顿下来,见他们回来,便纷纷过来打听情况。
前面,是一座长长的独木桥,不知通往何方,后面,是天坑和无数巨虫,凤乘鸾整了整神色,宣布道:明日,我会去木桥岸边查看,想继续前进的,可以随我一道。但是经过今日这一难,哪位若是知难而退,也非不仁不义,只是apaphellipapaphellip
她神色有些艰难,只是退回去的路上,还不知有多少巨虫当道,所以apaphellipapaphellip,各位当审慎斟酌。
这时,人群中一声凄厉怒吼:凤乘鸾!
海无量只是这一会儿的时间,已是满头白发,眼眶深陷,我的女儿呢?你刚才追她上了绝地,为何只有你回来?她人呢?
海掌门,令嫒她apaphellipapaphellip凤乘鸾不知该怎么说。
你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会将她好好地带回来!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可人一个个回来,现在你也回来了,我的女儿呢?
她apaphellipapaphellip,海掌门apaphellipapaphellip,节哀顺变apaphellipapaphellip凤乘鸾声音有些小,她上崖之后,直接apaphellipapaphellip跳下了深渊apaphellipapaphellip,我实在爱莫能助apaphellipapaphellip
你说什么apapdashapapdash!海无量疯了一般,扑上来,要撕扯她,被西门错和烛龙给拦下。
他疯狂挣扎,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死的是她?你不是去追她,去救她吗?你亲眼看见她跳下去了,为什么不跟着跳下去救她apapdashapapdash!凤乘鸾!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为女儿陪葬apapdashapapdash!
砰!
阮君庭一记手刀,海无量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吵死。他理了理衣袖,也不看凤乘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