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道:“太子殿下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谢怜微微俯首,道:“他是神,自然不可能对信徒们说,我不允许你们供奉我以外的神明。恐怕他心里也不屑于做这种要求。”
国师道:“你自然是很懂他的。”
谢怜又道:“但是,偏生是在这样一个关节上,他不能缺失信徒和法力,否则会影响到通天桥的建设。”
国师道:“正是如此,所以,只好由我们四人,向国众们传达其中的利害关系。”
谢怜道:“结果如何?”
花城道:“不如何吧。”
国师道:“不如何。至少不如我们的预期。有一部分国众担心桥不能建成,稍微收心回来了,但也有很大部分一国众,反而认为太子殿下这样太霸道了。祈愿得不到满足,转而去供奉其他能满足自己愿望的神明,这原本的确无可厚非。他们是自由的信徒,想信什么就信什么,天经地义。”
“他不是不想满足所有人,但他实在是……”
谢怜叹了口气,低声道:“……有心无力。”
国师接着道:“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后,制止了我们,说想走的就走吧,强留下来也不会是真心信他的。的确如此,虽然我们告诫再三,但是信徒们的心已经散了,就算勉强回来,不够诚心,信仰之力也没有以前那么强了,只是敷衍而已。”
谢怜道:“他无法对信徒发怒,也不愿向其他神官请求帮助。”
国师道:“就算去请求,其他神官也根本不会帮助他的。如果他们愿意帮忙,一开始就不会反对了,后来也不会趁机去引诱他的信徒。”
“太子殿下变得越来越沉默,以一人之力,建起了那座桥,撑起了那座桥。我每天都看着他,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我也看得出来他心里有多痛苦。而这痛苦只能他一个人承受,我们四个就算再想帮忙,也无法为他分担多少。
“终于,苦苦撑到了三年后,火山即将爆发了。
“一发出消息,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桥上,我们四个一边引导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边担心着独自支撑的太子殿下。”
国师叹道:“我们以前是从来不会担心他做不到什么的,但是那时候,我们居然开始担心他了。”
“一开始,那座桥还算稳。但是当涌上去的人越来越多,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殿下的手开始颤抖,脸色也开始发白。
“别人根本看不到,只有我们看得到。我觉得不妙,对人们说请等一等,给他一点时间,不要一次全部涌向他,只要让他缓一口气,他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救上来。但是火山就快爆发了,性命危在旦夕,没有人肯等,全都疯了一样地往桥上冲,甚至活活把人踩死,我们根本拦不住!
“终于,还是发生了我们最害怕的事。
“这三年间,由于信徒不断流失,太子殿下的法力早就没有以往那么强了。当几万人都涌上了那座桥,庆祝得救,正欢欢喜喜走向天界的时候,桥断了。”
谢怜屏住了呼吸。
国师道:“天虹撕裂,成千上万的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突然之间,从高高的空中坠下,拉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落入火海,就在太子殿下的眼前,瞬间被烧成灰烬!
“我当时都几乎吓呆,完全不敢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连不上去,捞不起来,扑不灭火,根本没有办法!更多的是还没来得及上来的人们,被岩浆埋没,被飞灰封闭。尖叫,哭喊,大骂。那场面真的太可怕了……我没有见过比那更恐怖的东西。”
谢怜想象了一下,心内微微发凉。国师继续说了下去。
“桥断了。乌庸国众也疯了。”
“他们放火烧太子殿下的宫庙,推倒他的神像,用刀戳烂他的心脏,骂他是个没用的东西,狗屁的神。他是神,神就该无比强大,神不可以失败。
“但他偏偏就是失败了。所以,他不能再坐在上面了。
“天界的神官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他们说,‘我们早就告诉你了,那样是不行的。你闯的祸太大了,我们不得不请你下去了。’
“而太子殿下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他问:‘你们为什么不帮我?’
“平白无故的,别人为什么要帮你呢?而且,如果让他成功助乌庸国渡过这一大劫难,他在天界岂非就再也没有对手了?
“所以说,这真是个很蠢的问题。我想他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还是问了。
“当然没人回答他,太子殿下被贬了。
“他落回人间,不是神,也不是太子了。我们跟着他,都说,你一定可以再次飞升,于是,他重新开始修行。但是,太难了。你应该是明白的。”
谢怜当然明白。
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从天上掉下人间后,迎接他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寒冷和恶意。
国师道:“火山还在持续喷发,乌庸国陷入前所未有的惨淡。难民、叛乱、入侵不断,所有人都焦头烂额,而且对太子殿下大不如前,态度完全相反。
“即便如此,太子殿下还是想帮助人们的。但是,偏偏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许多其他神官,开始施恩了。
“虽然他们不愿去阻止火山喷发,却很乐意施些小恩小惠,送点药草、食物什么的。因为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已经被贬,他能做的,当然远远比不上这些神官。
“乌庸人们好像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世父母,信徒流失的更快了,其实根本也不剩多少了。所有原先对太子殿下的赞誉和热爱,全都原封不动地转送给了别的神官,留给他的,只有憎恨和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