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宗秋无言以对,甚至根本不敢看张潇的双眸,面对张潇的质问,他只能垂首沉默。
“前面一个掉下去必死的坑,一个你最重要的亲人眼看着就要一脚踩进去,与此同时,旁边一座山,正在发生山体滑坡,有一百个陌生人在山下,你只能在救亲人和百人之间做一个选择,你怎么选?”
张潇没有逼白宗秋做出选择,而是直接给了自己的选择:“我会选亲人,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是我们生命全部意义的所在,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在乎我的存在带给他们的影响,我死了会继续活在他们的回忆里,我活着也会活在他们的闲言碎语中,而陌生人只属于另一个世界。”
白宗秋继续沉默着。
“素先生其实也做出了选择。”张潇道:“他的选择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喝口茶,继续说道:“意思就是他选择保护他的世界,牺牲掉我的世界,事实证明他们所谓的公平和权力都是相对的,你把广德书院带去永兴,白家的基业就彻底毁了,但是南楚会变得强大,新合并的书院将支撑起楚王无忌更大的野心,然后呢?楚汉争雄,最后还是要着落在战场上,对那些因为这件事而死的人来说公平何在?”
“苍穹无仁义,大道无是非。”白宗秋终于开口:“为了开辟新时代,就必然有人做出牺牲,白家是如此,你也是如此,叶玄先生被镇压二十年,王妙下嫁谢安,谢璧陷入西大陆,何尝不是如此,想要改变一个时代,总得有人做出牺牲。”
“可我不愿意呀。”张潇道:“所以我选择了抗争,而结果证明了我是对的,如果他们真是替天行道,那他们就该是赢家才对,可从结果上看,我的对头非死即伤,看来这苍天是站在了我这边。”
“张潇,我尊重你的权力,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白宗秋突然抬头正视张潇,决然道:“追随凌云五子是我很久以前便定下的人生选择。”
“您是长辈,我从来就没想过限制您个人的选择,但是您不能把广德书院带走,因为书院是所有北国人的,即便您是院长也无权替所有人做出决定。”张潇道:“那三个老头儿,还有您都可以走,但是书院不行。”
“你逼我留下来,只会适得其反。”
张潇默然注视着白二叔,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放了个御天龙舞空回去给素还真添堵,对方又蛊惑了一个理想主义化身的白二叔来恶心老子。
这个白宗秋当年曾为了叶玄被困凌云阁的事,跑到苍穹书院去大骂圣人,可见其人品性至纯。这种人认准了一条道就会一直跑到黑。
“要不然这样吧,咱们打个赌。”张潇道:“首先,这书院是十八行没有渗透过的地方,这点您认不认?”
“嗯,我不否认。”白宗秋道:“你打算怎么打赌?”
张潇道:“只要您认可我没在书院做过文章,咱们这个赌就能打,我的意思很简单,让书院的教授,学子,管理人员,包括打扫卫生的杂工仆役们,一起做个选择,如果他们愿意跟您走,我就放你们带着书院离开。”
“这”白宗秋犹豫了一下,最后摇摇头,道:“事情是明摆着的,故土难离,能留下谁愿意走呢?”
“所以这件事只好作罢。”张潇道:“那三个混不下去的老家伙愿意走随时请便,但书院不能带走,因为广德书院不仅属于白家,还属于全体北国人,就算北国不存在了,人依然还在。”
白宗秋知道无法挽回张潇的决定,大失所望道:“我一直以为三千先生跟凌云五先生是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
“那是您自以为的认知,三千先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张潇道:“国民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掌握,凌云五子想要改变东大陆人族,就该做到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权。”
“时代大潮滚滚而动,难免遇到几块绊脚石,他们不肯让路就只好搬开。”
“我不是时代的绊脚石,我只是个凡人,在素还真看来,连自己的命运都不配支配的凡夫俗子,所以尽管我一直以来身体力行的做着他们想做的事,他还是毫无顾忌的向我出手了,这是什么?这是虚伪!救世主的虚伪。”
“或许你们之间是有误会,素先生纵然是真神仙也不能算无遗策。”
“人就是人,却非要给自己弄个神仙转世的光环,再扣一顶救世主的帽子,然后就可以自以为合理合法的任意安排别人的命运,如果您管这个叫先行者,那我不能认同,我的命运只能我自己做主。”
“我是来劝你放行的,怎么现在反而成了你在影响我对凌云五先生的看法?”白宗秋脸上流露出困惑之色。
“因为我的道理比他们的道理先进。”张潇道:“国家意志不在于什么体制,而在于上位者是不是真正把每个国民的选择权放在了第一位,个人可以为集体利益去做出让步和牺牲,但首先你得有让人家自愿选择的本事,凌云五子有吗?”
白宗秋越听越觉惊心动魄,凝眉沉思着说道:“你这些话太深刻,我需要时间好好思量。”
“那您就回去慢慢思量吧,学院南迁的事就不要浪费精神去想了,把我的话带给仨老怪,瞧在一笔写不出俩白字的份儿上,他们想走可以,但只能带走属于他们自己的那部分,人和物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