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女孩,硬是靠一己之力,在举目无依的冰冷城市里活下来,还补交了学费,住宿费,书本费,水费,电费。
坚强执拗的让人心疼。
叶清宁情况更严重了,心脏泵血的能力衰弱,血氧含量持续下降,心率已然一百以下,但这不是回归正常,是最后的正常,因为这种下降不会停,除非归零。
她皮肤白的吓人,死人的白,全身都在颤栗,随时都会休克昏死过去。
没时间了!
她努力翻起身,平躺在船边缘,只要再轻轻一翻,就会栽入河水中,沉入水底,被暗流冲走,一直冲啊,冲啊,顺流而下,漫无目的。
叶清宁翻身,弄出了些许动静,让电话那头的男人以为得到了回应,音调稍微高了高:“宁宁,你还在听吗。”
叶清宁平躺,充血的眼球无神的望着远方,贪婪的呼吸空气,虽然她的肺早已经超负荷工作,转化不了那么多的氧气了。
她之所以还没有翻下去,随波而去,是想听听这老男人为什么给她打这个电话,大半年没联系了,今天突然一个电话过来,表达对女儿的爱,很不正常啊,他总不能是预感到女儿正在孤独的死去吧。
这老男人肯定是有事。
“宁宁,你弟弟妹妹要上小学了,学校离家里有点远,你看能不能把外婆留下来的房子让一下,给弟弟妹妹住,爸爸折算钱补偿你。”老男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是这样啊,外婆留下的黄金地段学区房,其实倒也不奇怪,叶清宁没其他值钱的东西了,能让那女人觊觎的也只有这套房子了。
可这套房子,是叶清宁的回忆啊,她宁愿饿肚子都没想过卖掉的房子,现在这老男人就来索要了,还折算钱补偿她!听着是个笑话,这老男人能买得起?还不就是用‘父女情’折算绝大多数金额,再给个象征性的补偿罢了!
若放在两个小时前,叶清宁还活蹦乱跳的,肯定会冷言嘲讽,然后干脆了当的挂了电话,这么多年啊,她忍了这么久,不就是等着这一刻,这老男人也会来求她啊。
她会冷眼看着,看着这老男人为难,看着老男人被那女人怨怼,却一句话不说,只是那样旁观,正如以前这老男人对她那样。
不过啊,这老男人到也算是有些良心,言语中透着为难,不用想也知道是被那女人逼着打这个电话的,或许在拿起电话之前,也曾长时间犹豫要不要伸手。
可现在,叶清宁只是平平的躺着,听着老男人声音中的沧桑,反而有些同情,这个男人啊,唉
撕裂的声带竟然能发声了,还很清晰,她幻想排练过许多次的尖酸刻薄话,换作了一句轻轻的告别:“爸,保重啊。”她脑子里面,只剩下背着她满屋子跑的爸爸了。
“宁宁。”老男人手足无措,他早已经不记得女儿多久没这样喊他了,女儿很怨他,恨他,他都知道。
女儿对他的称呼总是‘你’‘他’‘那个人’,唯独没有父亲,爸爸的字眼,甚至连填写信息表格的时候,也是父母双亡,孤儿之类的字眼。
老男人受宠若惊,想继续说什么,可通讯中断了,那边传来的只是‘嘟’‘嘟’‘嘟’挂断声,女儿生气了。
“死丫头不同意吧。”老男人边上一个半老徐娘伸着头问,老男人虽然没回答,可她却已经明白了大半,又补充道:“回来过年吗,回来过年就有办法,软磨硬泡,实在不行,我们去她学校,看她要不要那张脸!”
“反正我不管,龙儿,凤儿都要上学了,必须得上一小,房子要不过来,你就再买一套。”
“死丫头,白眼狼,养她十年,转头不认人。”
“你说你个爹怎么当得,管个孩子都管不住,你看看老王家的,说啥是啥,板上钉钉,他家那小娃娃敢多说一句话?打的满街跑。”‘徐娘’念念不断的叨叨叨,还在一边盘算,软硬兼施的方法,让那死丫头就范。
“别说了,这些年你但凡对她好点,也不至于成这样!”老男人嘴角抽搐,似乎是被气的。
“呀呀呀,还怪我了?你是她老子,你都不管,你还让老娘对她好?”‘徐娘’怒了,转而却又哭天抢地起来:“我命苦啊,嫁给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哎呀,不活啦,我要带着两个娃去死。”
女儿一声‘爸’换来的勇气,被‘徐娘’哭哭啼啼的假泪淹没了,老男人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安慰起妻子来。
叶清宁挖出耳里的袖珍蓝牙,放入口里,混着一大口黑血,和那块樱桃味的软糖一起吞下肚,这枚蓝牙耳机应该无法顺利的下滑到胃,可能会从破开的食道滑出去。
但无论如何,这枚小蓝牙会一直在她身体了,标记她的位置,在半个月里,就算她被冲进到大海里,或者藏在几米的淤泥下,也终究会被学院支援的人找到,然后分尸切碎。
没有鱼虾敢吃她,鲨鱼都不敢。
那时候,她的残破尸体可能会就地焚烧,化作一捧灰回归自然。也可能会被收殓,放入铭刻着赤金色纹络的镇尸棺,丢入一座钢筋混凝土的坟里,自然降解成一堆枯骨。
“倒也不算太差的结果!”叶清宁默默的想,用力翻身,栽入茫茫的秦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