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声儿陈韬,无父无母,城隍庙中生长,不知道哪儿学得了盗财的本事,初时只是盗些过路行人的钱囊,后来就盗些城中贵人的东西,那贵人后来才知道,城隍庙里的那一尊土地爷神像下,睡着的小乞丐竟然盗了她的东西,便命人来拿他送官。
管事的差人捉住了陈韬,不知道听了谁的吩咐,居然取来了一对小铜铃铛,让差人拿住他的手脚,硬生生地将铜铃塞进了陈韬的双耳中,那一夜,陈韬彻夜的嚎叫,他双耳中的铜铃声永不休止,耳廓龟裂,满是血污。
陈韬的日日嚎叫终究是惹恼了城隍庙内外的一众乞丐,夜间又捉了他来,叫他不要夜里嚎叫,可陈韬哪里还听得见,这些日子他一动身,耳中的铜铃铛一动便会作响,龟裂的耳廓也满是鲜血,众多的乞丐见他不听,便将他绑在了城隍庙里的石墩上,蒙上了双眼,惩罚似的有辈分的乞丐上前打落了他几枚牙,叫他咬住了布条,从此再发不出声来。
终于能睡上安生的觉,乞丐们呼噜声吵醒了绑在石墩上的陈韬,他看着漫天星辰,萤火点点,似是听着铜铃昏昏欲眠。
三日后乞丐们才想起来这城隍庙中还困着那么一个小乞丐,担心闹出了人命,众人来到了城隍庙中土地爷神像下,石墩前头的陈韬满脸苍白,无力的斜躺在地上,但是两只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耳朵,乞丐们连忙将他带去寻医,破旧的医馆,老医师废了两日才缝好了他的耳朵,替他调养的身体,治他的时候就说了“这铜铃铛,怕是要跟着你一辈子了。”
没奈何陈韬虚弱的一笑“谢老医师,救我。”
他心里清楚,老医师救活了他,三日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那副身子就一直这样虚弱着,直到一年后方才能够下床走路,老医师无子,但有一女,一老一小照顾他,女子大了他三岁,他就唤她做姐姐,终于医好了,陈韬便留在了医馆中,替着老医师抓药。
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老医师的女儿生的貌美如花,是四方的县城中出名的美人,许多贵公子都来娶亲,她瞧上了一介布衣的剑术先生,陈韬见过他们一同走在石桥上的样子,姐姐依偎在先生的怀里,娇滴滴的模样煞是动人,陈韬心中也很欢喜,他一日两日三日都会去石桥,看着两个人恩爱。
“我凭什么不可以嫁他?爹爹,我爱他,我慕他,那些婚事我不同意。”
那日姐姐一回来就从家中跑了出去,老医师追了三里路,陈韬也找了她一日,姐姐消失了,与那个一介布衣的剑术先生一同消失了。
老医师愁白了头发,整日都坐在医馆前,陈韬报恩似的努力学着给人治病,他学了这些日子,挣来的银子用来照顾老医师。
姐姐一去不复返,老医师数着日子,有一日忽的买来了酒肉,还穿上了一直不舍得穿的锦衣袍子,这是县令大人家中老妻生病时,得老医师救治赠与他的。
“今日是亡妻三十年的祭日,你姐姐她离家那么多日子了,也该回来了。”老医师擦拭着已故妻子的灵位说,陈韬也是给老医师的亡妻恭敬都行了跪礼。
日头起晨时便在屋口等,有行走的路人都知道县中有这么一位老医师,医术精湛,都好奇的躬身施礼问候他,老人也只是微微笑,说是女儿要回来了。
“葛大夫,你家的女儿要回来了?”隔街的绣衣纺施掌柜上前来搭话,笑眯眯的,瞧了眼屋子里头,陈韬正在忙碌地炖着一锅湖鱼汤,姜蒜都抛进去,香气一下子飘了出来,施老板闻了闻味道,很好,比家中小妾炖的鱼汤香多了。
“施掌柜。”老医师抬起头看他。
施掌柜手里提着一只卤鸭,笑眯眯的说着“这卤鸭子新买的,我挑了只最大的送过来。”
“盗声儿,来,拿去切了片热着。”
盗声儿,这是街坊四邻叫陈韬的说法,唤陈韬的时候他时常听不清,耳中满是铃铛的响声,只有他不动时方听得清别人说的念得到底是什么。这许多日子来,也唯有老医师与家里的姑娘能够与他说些话,讲些他想听的故事。日子久了,都见他听不见声,一条巷的人都唤他盗声儿,再久段日子,整个县的人都只叫他盗声儿,闹到最后好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名,叫陈韬。
这一声盗声儿却是听得清楚,陈韬提着卤鸭便去切片,刀功恰到好处,每一片肉上都能淋上些卤水汁。
“盗声儿真不错,什么都愿意学,什么也都愿意做,你瞧瞧他那刀功,嘿!去侯家的畅春楼,也能做个掌勺的。”施掌柜摸了摸短胡子。
“盗声儿他,”葛斛回头,那稚嫩的少年儿,嗅着肉飘的香的模样有的几分稚气,他缓了缓才开口“这一生,那双耳朵都不会听清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只是个能听声的聋子,这辈子都是了。”
施掌柜的不愿再听,负着手摇着脑袋走了。
那双耳朵外早已不能听辨了,外头生了一层厚厚的重茧,往后一层裹着一层,里头或许是铜铃上的铜锈,又或是血生的血痂。
但是陈韬他自己却不知,只是铜铃在响,他瞧着人言时的模样,凑着铃铛的嗡嗡声猜出来的。
只有老医师与他姐姐会凑的近,与他说话叫他听得清声,不教他觉得自己真的聋了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