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人身体老朽,无法纵饮的缘故,两人皆是慢慢细饮。一番无言的对酌后,天色已晚。
老人安排楚愁和赵芷水住在白府内观景位置最好的“望月园”。
楚愁带着赵芷水,就在望月园内的“望月楼”楼顶,一起看着空中白玉盘般的明月。
“在这里看月亮,真是好看啊!”赵芷水躺在躺椅上,看着空中的月亮忍不住感慨道。
“半夜残灯鼠上檠。上窗风动竹,月微明。梦魂偏记水西亭。琅玕碧,花影弄蜻蜓。
千里暮云平,南楼催上烛,晚来晴。酒阑人散斗西斜。天如水,团扇扑流萤。”
楚愁随兴而歌,眼中只有那一轮淡黄的明月,不知在想着一些什么事。
“师父,你说这明月,一百年前一千年前都是这样子吗?”
“是的,不知何人初见月,明月何时初照人。”
“那一百年后一千年后呢?”
“亦是如此,不知所起不知所栖。千年共婵娟。”
白府另一处看着很平常的一间屋子内,一个老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巨大的檀木柜子,整个名贵柜子,里面竟只放了一只很小很小的绣花鞋子。已经有些褪色了,仿佛受尽时光的冲洗。
老人小心取出后却是眼神温柔,轻轻抚摸,嘴角微微翘着。这是当年那青梅竹马的窈窕少女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我知道你当年为了避开我,就远走他乡。你不必如此啊!若是你不走,我哪怕违逆一次母命,受世人白眼又如何?”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太晚了,也太不合时宜了。但我还是想说一说啊……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永远都是那个羞涩的邻家少女。永远都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永远都是性格温婉如水的佳人。”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能不忆江南?”
老人没有眼泪,可能已经流尽了。老人没有高歌,可能嗓子沙哑地不能再去高歌了。
但老人低声细语时的眼神,却是依旧如初,温其如玉矣。
夜色如水,将世间万物覆盖,仿佛要让人窒息而死。
赵芷水熬不住便下楼睡去了,而楚愁独自一人站在高楼,迎着深秋夜风的清冷,独自望月。
世人都说“明月高楼休独倚”,为何?因为“酒入愁肠”后,容易“化作相思泪”。
而楚愁一夜都沉默无言,就那么一个人站着,知道第二天天亮。
黎明时分,赵芷水起床练剑,如今已然四品巅峰境界了。楚愁估计着再过个一段时间,就能水到渠成迈入五品境界了。
练过剑后,一番梳洗,便前往昨晚老人说的那个大园子进用早饭。
老人并无贪睡的习惯,楚愁等人到这里的时候,老人已经早早的到了此地等候着。
白府内,人其实并不少。虽然家族里只有一个老人了,但是奴仆、婢女、扈从等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上百人。
众多婢女纷纷端着美味的早餐进入大屋子,放在檀木饭桌上,然后施一个万福请过安后便退去。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
老人为楚愁斟满美酒,自己表示身体不支持清晨饮酒了,只得以茶代酒。
两人碰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公子,真的决定今天就走吗?”老人有些不舍的询问。
“对,我们要赶在深冬前到达长安城。”楚愁点了点头回答。
“行。那这个你拿着。虽然我已经不在长安城了,但这个玉佩还是有点作用的。”老人取下腰间刻有“醉翁”的上等美玉制作的温润玉佩,交付给楚愁。
楚愁也没有推搡矫情,接下后点头道了声谢,继续夹菜吃起来。
赵芷水更是被这华美的早餐给吸引了,一直低头狼吞虎咽。
“现在去京城,尽量不要惹那些兵部的人。听昨天那些门生故吏的后辈说,这一段时间天下兵马调动的动作很大,皇上将许多资源都交给了兵部。现在的兵部不可同日而语,隐隐成了六部之首了,就算是吏部那些飞扬跋扈的官员最近都小心翼翼的低调行事。不敢去招惹兵部。”曾是刑部尚书的老人提醒道。
“这东极帝国,很有野心。”楚愁想到这一段时间走江湖见到的频繁的兵马调动,想到之前自己从妖祖前辈手中救下的那一个满编的帝国十二前卫营之一的骑骁营,心中有了一些推测。
“确实。我主掌刑部的时候,就协助过兵部清洗了很多江湖门派,也拉拢的很多江湖门派融入军队。其中不乏有五品、六品甚至是七品的江湖高手。”老人饮了一口清茶,毫无顾忌地说道。
交浅言深,殊为不易。
“只要不去破坏某些规矩就行。不然,会有代价的……”老人笑了笑,洒然道,“算了,不谈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在其位谋其职,我现在啊,就是一个糟老头子喽!半只脚都在棺材里的人了,安心过个晚年就行了。”
“也是。世有清风也有尘埃,心向清风就很好了。”
“知我者,楚兄也!”
一番很轻松的早餐后,楚愁便带着赵芷水告别,老人相送道白府府门口,惹来许多镇上路过之人的侧目。因为老人平时基本上不会露面,一般人也进不去白府,所以很多本地人见到了老人,都很激动。
楚愁背对老人,挥了挥手,背对着晨光的照耀,带着那个女孩,踏步而去。
老人望着楚愁的背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春风得意,然后便又想起了她。
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枯瘦年迈的双手,自问道:“春阳温暖,春风如初。岁月安好,时光静淌。你已不在,我怎敢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