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圣人云,食色性也。美味佳肴当前,若不敞怀畅饮,岂不辜负了圣人的教诲。”五弟不耐烦地打断了二哥的话,端起酒碗说:“诸位哥哥们,为了今日的大难不死,干!”
“五弟,忠言逆耳,你二哥若不是把你当作兄弟,他何必废这些口舌,他难道不想清闲一些吗?小酒怡情,大酒伤身,你有伤在身,更应懂的节制才是。再过几日便是观潮会,这靖州城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为首的大哥语重心长的劝说,言语虽然温和,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转头看向另外一侧的男子说道:“老三,你也少饮些酒。待会儿回屋好好调理伤势,靖州城的夜,不太平啊!”
坐在对面的这名男子,一头短发束着镶玉发带,脸上留有一记刀伤,身着皮甲,双臂长如猿猴,他低声问道:“大哥的意思是,那些藏于暗处的人,想要对你我兄弟动手?”
“哼,他们要是敢动歪心思,就让他们有来无回。”老五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说道。
“五弟,你难道忘了城外的教训了?别逞口舌之快,这靖州城里修为比你我兄弟高的大有人在,即便是我们五兄弟联手,也未必能讨到便宜。”老大见老五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禁数落道。
老五怒目圆睁,猛拍下桌子骂道:“此事说来便让人来气,为了酿制五宝仙露,我整整花了五年收罗宝贝,千辛万苦酿制一壶五宝仙露,白白让那狗日的秦刀给糟蹋了。终有一日,我一定要收拾秦刀那厮。”
老五身旁坐着的男子,鬓角银发垂肩,身着破损的黑色长袍,血迹斑斑,看似年轻的脸庞却是饱经风霜,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中两道精光忽隐忽现,锐利难当。只见他一手搭着老五胳膊,在伤口处用力一窝,随即老五便发出一阵呲牙咧嘴的痛吟。
这时,老五身旁的男子笑道:“老五,你这伤得不轻啊!是谁如此大胆,敢下如此重手。五弟莫怕,三哥替你做主。”
兄弟五人自西南同州某地归来,为了能够在八月十五前赶至靖州城,一路疾驰而来,长途跋涉本就疲累,却不曾想途中遭遇多次袭击,兄弟五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眼看靖州城仅一步之遥,精疲力竭下,兄弟五人在靖州城外一处茶肆稍作停留休整。
这老五酒瘾上头,便亮出了五宝仙露,在四位哥哥面前大家吹捧,却不料差四种有位掰着馍馍吃茶的秦刀,突然对其出手,从他手中抢下那壶五宝仙露。不由分说,老五便向秦刀讨要。
秦刀嘴也着实刻薄,一言不合两人便动起手来。仅仅百余回合老五便败下阵来,其余兄弟四人见状不由一惊,旋即对秦刀出手。以一敌五,从局面来看,秦刀必败无疑。可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那秦刀外表看似傻头傻脑,却非常狡黠。边打边退,带着这兄弟五人在靖州城外兜圈子,时而出其不意,打得他们防备不及。兜兜转转两个时辰,秦刀没了人影,老三和老五都受了重伤。
被揭了底,老五顿时面红耳赤,急着反驳道:“三哥,你还好意思说我,我看你受得伤不见得比我轻。往日你不一直自诩剑法了得,怎对秦刀那厮却束手无策?!”
“……”
远坐在角落里的欧阳飞羽,这时小声嘀咕道:“他们怎么来靖州?”
“欧阳师姐,你认识他们?”忘川问道。
欧阳飞羽摇摇头,她并不认识这些人,只是从他们的相貌提醒、谈吐着装作了对照,她轻声说:“以前有听过关于他们的传闻,这些人都师出名门,一身修为不俗,却不知为何被逐出了师门。”
欧阳飞羽稍顿了顿,压低嗓音,指着那些人说道:“师弟,你看为首的那位是铁浮屠殷梨花,一身天音寺佛门玄功,肉体非常强悍;老二神算子叶修,师承天机阁,算无遗策;老三剑无影司徒皓佑,师出鬼隐宗,十里祭剑,杀人无形;老四通臂猿猴朱大海,原是天一教护法长老,天一神拳霸凌无比;老五将进酒祝尧,平素嗜酒如命,别看他其貌不扬、浪荡不羁,却深得云梦泽宗主的真传,通晓丹药岐黄之术。”
欧阳飞羽对于眼前这几人的出现感到十分以外。殷梨花、叶修等人自从被师门驱逐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十余年的时间内都未曾有消息,今日突然露面,不得不令人诧异。更关键的是,他们怎么会聚到一起,而且关系还匪浅。
忘川打量着那五人,心中却是浪涛翻涌。他知道此次前往风雨楼观潮,定然会见识天下各派风云人士,却未曾想到,初入靖州城,不仅遭遇了一场恶斗,而且还能同时遇见天音寺、天机阁、鬼隐宗、天一教、云梦泽和百花谷这六大修行门派的弟子。
面对欧阳飞羽对修行江湖奇闻异事侃侃而谈,看着殷梨花、叶修等人围桌吃酒,述说江湖风云变幻,一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很想去了解这所谓的修行江湖,他想去结识殷梨花、叶修等人,却又明白现今的自己不过是寂寂无名的井底之蛙,不由打消了念头。他并不为此懊恼,如今已经置身江湖之中,初尝风雨,心中不乏激动之情,他知道终有一日,江湖会记住他的名字。
殷梨花、叶修、司徒皓佑、朱大海和祝尧被师门驱逐之谜,就像楼外的粒粒沙尘,一阵风袭便悄无踪影。人们并不会在意一位天纵英才因何被师门驱逐,他们心里清楚,这些大派招收的弟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而且这世间何曾缺乏过惊才艳艳之辈,能够善终的又有几人。
或许,即便是殷梨花本人都认为,在这争斗不止的修行界里,真相对于他们这些无根浮萍来说,那是最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东西。与其追寻真相,倒不如与叶修、司徒皓佑、朱大海和祝尧四位生死兄弟逍遥江湖、快意恩仇。
然而,他更没有想到,脱离了师门的束缚,不入江湖纷争,应当快活的一生,却随着卷入一场风雨戛然而止。如果现在有人在他面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高谈阔论,他不会与其作辩驳,在他眼里这些人不过是有些天真罢了。
在他看来,天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那些天真的人暂时还不用面对人世间的争斗与丑陋,他们依然可以保持着一颗质朴的心,去面对未来的生活。即便这种天真是短暂的一瞬间,最起码他们曾经不会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沮丧和失望。
殷梨花端着一碗酒独自孤饮,此刻他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内心更加沉重忐忑。机缘巧合下受了朝廷的封赏,兄弟五人加入荒火营中执行秘密任务。虽然荒火营强调自我归零,不问身份师承,然而这不过是荒火营流于表面的现象,实则私底下荒火营的军士以种族、师门关系划分,旁枝错节、关系错综复杂,众人只是缄口不言罢了。
被师门驱逐抛弃,对于一名修士来说是毕生的耻辱,这些同门师兄弟更是将其视为师门败类。因此一旦被师门抛弃后,这些修士不仅要遭受同门的冷眼,而且还要面对同道中人的排挤。
殷梨花等人在荒火营这等强调派系的地方,自然活得不仅如人意。作为大哥,殷梨花不仅要忍气吞声,还要时刻谨防制止兄弟们的出格言行,虽然在他眼里兄弟们的这些言行并不出格,但是虎落平阳,龙磐虎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兄弟五人恪尽职守,出色的完成一次次任务,他们希望通过实力来赢得荒火营中其他人的信服与尊重,然而结果却是令他等大失所望。那些在营中大摇大摆、盛气凌人的家伙靠着背景关系,不出半点力,便能将殷梨花等人的功劳抢走,同时还对他们大加讥讽。
忍无可忍,殷梨花等人请调离开荒火营,前往西南同州最为偏远之地,看守上古魔族结界封印,虽然清苦寡淡,却也乐得自在。一个月前,结界封印松动,封印铭文出现裂纹,殷梨花一面传信回荒火营禀报实情,一面兄弟五人拼死护持封印。
苦力支撑大半月有余,荒火营振威校尉荆木所率领的纵队才姗姗来迟。荆木一直看不惯殷梨花等人,尤其是不服他们的官阶还要在自己之上,总想着伺机报复。
见到封印松动后,荆木心生一计,不仅不出手相助,反而在一旁对背手相望,待到殷梨花兄弟五人几近真气耗尽之时,突然差人出手擒住他们,对殷梨花五人横加指责。
殷梨花兄弟五人皆是正六品昭武校尉,从七品的荆木如此欺负侮辱,纵使再好的脾气也是难以忍受,双方大打出手。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后,荆木所率领的一众人被斩杀。
上古魔族结界封印关乎天下苍生的安危,殷梨花虽然心中有气,却也不想成为罪人,一纸飞信传进荒火营后,除了通报了封印结界的事外,更是严正声明,若是荒火营不给一个说法,他们兄弟五人从此便脱离荒火营。
养伤数日,兄弟五日给结界封印作了最后一次加持后,便离开了这令人憋闷之地。
殷梨花心中憋闷不已,他兄弟五人虽非自愿入伍进荒火营,可是自从进荒火营后一直兢兢业业,从未做过有负苍生社稷之事,最终却换回这等结果,更令人寒心的是,危机当前,荒火营内的众人却还醉生梦死,沉醉于权柄争斗中。
前往靖州的这一路上,在一派繁荣景象下,他看到的是各地为官者的莺歌燕舞、花天酒地,丝毫没有了陈立国时的官政清明,朗朗乾坤竟也要被这黑暗逐渐侵蚀。
“五弟,酒多误事,你莫要再饮了。”叶修看见满脸通红,酒气熏天的祝尧连连摇头,他面前已经摆着四五个空酒坛子,而老五祝尧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二哥,你可真是扫兴。我们兄弟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数年,弟弟我肚子里这些酒虫子早就不消停了。今日你还不让我喝个痛快,大哥你来评评理!”祝尧很是不满地说。
殷梨花拿祝尧没有办法,他这位五弟平素受不得半点约束。面对强权他那杆子腰可是宁折不弯,唯独对酒没有任何抵制力。然而想到近日所遇之事非比寻常,不由瞪大眼珠子,不容置疑地说:“五弟,莫不是我和你二哥的话都不听了?”
“大哥,我……”祝尧不再争辩,只是低头吃着酒菜,时而偷摸抿上一口。若不是殷梨花,祝尧不知死了多少次,殷梨花在他们兄弟四人中极有威信。
“风渐起,乍暖还寒时,霜髯几春秋。酒意浓,歌舞升平处,剑戟早已折。”叶修未曾多动碗筷,他摇着折扇,神色却不见轻松,双眉紧皱,回味着殷梨花此前的一番话。上古凶兽结界封印松动,繁荣昌盛的大陈帝国暗疮癣疾丛生,人们还沉沦在睡梦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黑暗中私语,好似微风初起,许多人都充耳不闻,却预示着暴风雨将要来临。
一碗酒入腹,辛辣之气直冲百会,口鼻一阵刺烈的酸痛,连咳数声,殷梨花缓过酒劲,长叹一声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