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孙氏和李氏的好言赔礼,陈二婆子停了脚步,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正要转身与她们说话,却又忽听见堂屋里郑大福一声怒喝:“你给我站住!”
下一瞬就见郑玉莲从屋里窜了出来,一左一右的抓着孙氏和李氏的胳膊将她们往屋里拉扯,“娘,大嫂,你们这是干啥?这个刁婆子给我说那样的人家,还不晓得安了啥坏心眼呢,就该把她大扫把赶出去才对!”
陈二婆子刚有点缓和的脸色霎时黑沉到底,愤怒的指着郑玉莲,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呢!有些事我那是给你爹娘,给秀才公留了面子才没有说透,那户人家不晓得,你以为我也不晓得你几次三番的纠缠李三郎这事吗?”
这话一出,孙氏和李氏都霎时僵住了,瞪大着眼睛似乎连脑子都黏糊了。
白水村除了极少数的几户人家,剩下的有半数人家姓郑,还有半数人家姓李,但一说到李三郎,那所有人都只会想到镇上李氏杂货铺的三郎,郑二福的孙女婿。
陈二婆子又“呸”了一声,“惦记自己的侄女婿,真是好一个不要脸皮的小贱蹄子!要不是顾忌着你爹娘兄嫂们的颜面,又想着你下头还有那么多等着说亲的侄女儿,不好被你连累坏了名声,我在他们开口的时候就要说明原因拒了这一趟说合,还愿意来给你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
喘了口气,她又说:“那样好的一户人家,长辈慈和、兄弟和睦、姐妹们也都是些和软的性子,哪个闺女嫁进了他家不是掉入福窝?要不是你家出了个秀才,他们也不晓得你做的那些下作事,你真以为他们能瞧得上你?”
孙氏忽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脑袋一仰就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被这么指着鼻子骂她的宝贝闺女,只让她觉得又气又恼又愤怒怨恨,一时间怎么也不能接受。
李氏吓得回神,连忙将婆婆扶住,又转头抖着嘴唇说道:“陈二婶,你这些话可不能胡说,传了出去,我家小妹还要不要做人了?”
郑大福也坐不住走了出来,脸色沉沉的看着陈二婶。
陈二婆子冷笑一声,“胡说?你们不妨出门去村子里打听打听,有多少人亲眼见到过郑玉莲纠缠李三郎?要不是顾忌着你家出了个秀才,这件事怕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也就那老张家离得远,不晓得这个事情,不然也不会上门来请我说亲。”
郑大福黑着脸转头看向郑玉莲,见她目光闪烁,再不复刚才的张扬,顿时心里头又是一沉,但仍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有这事?”
郑玉莲小心的瞄了眼老父亲的脸色,又慌忙将目光转开,低着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说的啥谁都没有听清。
陈二婆子又是一声冷笑,对郑大福说道:“不然你以为李三郎为啥从不上你家门拜访?虽说分了家,但他依然得跟着云蔓唤你一声大爷爷呢!”
说完,甩袖就走,这一次再没有人追在后头说好话,拦着不让她出门了。
院子里的气氛陷入到一片死寂之中,云萝早在眼见情况不对的时候就把刘氏拉进了屋,不让她在外面以防碍了某些人的眼。
刘氏在屋里团团转着,一面忧心一面又不敢相信,“这不能吧?小姑咋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云萝盘坐着床铺上,凑在窗户的缝隙间朝外张望,闻言头都不回的说了一句:“我记得早就跟你们说过,小姑半路拦截李三郎,吓得李三郎好多天都不敢来咱白水村。”
刘氏不由呆了呆,她还真忘了这事儿,当时听着也没当回事,或许只是正好在路上遇见了呢?说上两句话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事。
可现在,听陈二婶的意思怎么好像全村就没几个不晓得这个事的呢?
呆了半晌,她不由呐呐的说着:“咋会呢?李三郎又不是多俊俏的小郎君。”
云萝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以为小姑会喜欢咋样的小郎君?”
刘氏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压着声音说道:“我以为,你小姑应当会更喜欢你大哥那样面白俊俏又斯文的读书人。”
说着也不由得脸红,她竟然坐在这儿论人是非,而且还是跟小闺女谈论俊俏的小郎君。
云萝的目光在她脸上那两片红云上定了定,淡淡的“哦”了一声,“小白脸。”
郑家的人确实都有个好相貌,但李三郎的五官其实也不差,就是被他深色的皮肤遮掩了光彩,身板儿也壮实了点,不大像个柔弱的读书人。
听虎头说,他还在书院里耍剑练骑射呢,李家的大伯也许诺了他,啥时候考中举人,就啥时候给他淘换一匹马。
陈二婆子甩袖走远了,死寂一片的院子里终于响起了郑大福的一声怒喝:“说,你是不是真做了那不要脸的事?”
孙氏被这一声吓得倒是回过气来了,顿时坐到地上拍着大腿的哭了起来:“哎呦我这是做了啥孽啊?老了老了,竟还让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你看上谁不好,咋就偏偏瞧上了那个李三郎?”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隔壁那个被堂伯母苛待着长大的小姐妹说了个好人家,对方年纪虽大了些,但长得好有本事,家中有田有钱,有一个亲妹妹却早已经出嫁,有个弟弟也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就一个长辈还是个继母。
她当年抢了胡氏的亲事,如今儿孙满堂,当家做主多年,但其实这并不是她的得意事。
因为这件事,她娘家的兄弟和侄儿们被胡家压制多年,嫁入郑家,也只遭到婆母的冷眼,叔子的冷待,连八百里外的族人都能给她脸色瞧。
这么多年以来,她没有一天能在外头挺直了腰杆,唯有守在这个院子里,轻易都不敢踏出大门外一步。
兜兜转转近四十年,她的小闺女竟然又瞧上了胡氏的孙女婿!
可郑云蔓是啥样的人物?
她就是再觉得自己的宝贝小闺女品貌一流配得上任何好儿郎,也不敢摸着良心的说老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郑云蔓比不上她小闺女。
郑玉莲也被她爹娘的怒气吓到了,膝盖一弯就跪到了地上,却咬着牙愣是不肯说一句讨饶的话。
她觉得,若是此时讨饶,就等于是就此放弃了李三郎,这她如何能愿意?
郑大福看着她这个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直往头上涌,忽然高高的扬起手来,“啪”的一个耳光就重重落到了她脸上,当即将她打得几乎是飞摔了出去,一下子扑倒在地。
孙氏顿时尖叫一声,哭也顾不得哭了,只手脚并用的扑了过去抱着小闺女,抬头朝郑大福说道:“玉莲做错了你骂几声也就罢了,咋还动上手了?小姑娘的脸皮子嫩,要是打破了皮落下疤来,以后还让她咋做人?”
郑大福气得眼睛都红了,手指颤抖的点着郑玉莲,怒道:“她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还闹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她以后还能做人?”
虽生气,但孙氏更心疼闺女,下意识反驳道:“谁晓得是不是陈二婆子气不过就故意拿这些话来编排咱玉莲?她整日挨门走户的,嘴皮子最是厉害,有事没事都要说个七八分出来。”
“你还敢说?!”郑大福怒喝一声,终于让孙氏闭上了嘴,却仍死死抱着郑玉莲不敢撒手。
郑玉莲将连埋在孙氏的怀里嘤嘤的哭,郑大福看着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二弟曾来找过他说玉莲的事,只恨他当时没有听明白那话中的意思,还在心里埋怨二弟管得太宽,他愿意宠着这个老来女是他自己家的事,碍得着你个分了家的二叔吗?
更可恨的是,这事儿连村里的许多人都知道了,他却还是从陈二婆子的嘴里才第一次听说!
郑玉莲看上李三郎的事情被陈二婆子一口说破,顿时在郑家搅起了一阵风雨。
世事往往如此,外头早已经人尽皆知了,作为当事人却还浑然不觉,毕竟,谁都不会那么缺心眼的跑到他们前面来说,唉,你家郑玉莲看上李三郎了,把李三郎吓得见了她就绕道儿走!
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被叫进了堂屋,关起门来商量这个事情的时候,皆都是满脸的懵逼,好半天过去了,郑丰收才忽然恍然般的说了一句:“我说李二狗前些时候咋忽然吞吞吐吐的跟我说玉莲呢,我当时以为他对玉莲有啥不好的想头,还把他给揍了一顿。”
为这个事情,李二狗好几个月没跟他往来了,他也只以为那混账是恼羞成怒,也不稀罕搭理他。
难道他当时其实是想提醒他这个事情?
郑丰收一有闲暇就在外头乱转,可以说是家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但即便是他,在今天之前也不知道郑玉莲竟看上了李三郎,更没遇见过她纠缠李三郎的场景。
他刚才被郑大福急急的叫了回来,吴氏本在屋里歇着,也将先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能找着机会跟他提前说一说,此时郑丰收听得老爹那唉声叹气的一席话,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想明白了事情,郑丰收顿时就狠吸了一口气,瞪着旁边捂着脸嘤嘤嘤的郑玉莲,骂了一句:“你还有脸在这里哭?咋就那么不知羞呢!”
郑玉莲抬头便回了一句:“凭啥我就不能喜欢李三郎?我哪里比不上郑云蔓那个贱丫头了?”
郑丰收立马就扬起了巴掌,骂道:“还敢顶嘴?”
孙氏扑了过来将郑玉莲往怀里一搂,转头狠狠盯着郑丰收,“你不会好好说话?谁许你跟玉莲动手的?”
郑丰收指了指郑玉莲,“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口口声声都是别家儿郎,还真是不害臊!你又凭啥喜欢人家?我告诉你,你哪哪都比不上云蔓!”
郑大福敲了敲桌子,沉着脸说道:“叫你回来不是让你来教训你妹妹的,是让你们回来商量一下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理。”
郑丰谷看了老爹一眼,闷声说道:“这事儿没法处理,只能让小妹别再出门与李三郎碰面,日子一长,大家也就把这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