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丰谷虽难过得很,但仍朝他拱了拱手,“有劳六叔了。”
郑大福也站在门外,说道:“这么晚了都没吃上晚饭,家里也没准备啥东西,不过喝上两碗粥好歹垫一下肚子。”
屋里,小胡氏和大牛媳妇帮着刘氏一起把云萱身上的脏衣服脱下,再将沾在身上的淤泥和血迹都擦干净。
云萝盘坐在旁边,紧紧握着云萱的另一只手,说道:“二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接上你的手筋。”
旁边帮忙的大牛媳妇也笑着说道:“对对对,六爷爷不也说了嘛,他虽做不到,但还是有那高明的大夫能给人重新连上断了的筋脉。”
小胡氏小心的将云萱的头发都拢到一起,裹在湿帕子里轻轻擦拭,亦是笑着说:“就算请不来皇宫里的御医,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神医都会被请进宫里,说不定啥时候就遇上个世外高人,华佗再世。”
云萱失血过多,加上伤口传来的剧烈疼痛,忍得小脸煞白,却一声不吭。明知道这都是安慰她的话,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低头不敢说话,就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出来的刘氏,“娘,我没事,幸好是左手,就算以后不能提拎东西也没有大妨碍。”
失血过多,她其实已经十分的困乏,但伤口的疼痛让她无法入眠。
刘氏的眼泪“啪啪”的往下掉,云萝也用力的睁了下眼,转身滑下床铺窜出了门外。
门外,文彬正眼巴巴的看着,看到她顿时就贴了过来,“三姐,二姐咋样了?”
云萝摸摸他的脑袋,一抬头又看到满院子的人,那里面有两个孩子似乎是隔壁村的,其中就有先前给云萱按伤口的那个小姑娘。
不由得一愣。
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吧?
她朝她们走了过去,那小姑娘先就开口说道:“你是小萝吧?我叫月牙儿,经常跟云萱姐姐一起割猪草,那个……云萱姐姐没事了吧?”
云萝顿了下,点头说道:“我二姐没事,谢谢你关心。”
她就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云萱姐姐可好了,从不会欺负比她小的,还总帮我们,郑文浩才坏,我们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云萝抿了下嘴,说:“嗯,你们该回去了,不然爹娘要担心的。”
月牙儿愣愣的看了下天色,顿时“呀”的一声,拎起放在脚边的篮子和身旁的小伙伴就要往外冲。
云萝跟在她们身后,想送她们回去。
两个村子虽是隔壁,但从这里到桥头村却并不近,又要经过河、跨过桥,没道理她们担心她二姐跟来探望,却由着她们两个都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摸黑赶路可能遇到危险。
不过她们才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黑暗中有几个人影正往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月牙儿忽然挥手喊道:“大哥二哥,我在这里!”
来的是两个少年和一个中年汉子,看到月牙儿和另一个小姑娘都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汉子将小姑娘抱起来,说道:“这么晚都没回家,可把你娘给急坏了。后来听六娃子说滩地那儿出事了,才想着来这儿找一找。”
小姑娘很腼腆,听着父亲的责怪,不禁低头用手指头轻轻抠着她爹胸前的一片补丁,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忘了。”
她爹也不是真责怪她,轻拍了拍她的背,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云萝。
月牙儿早已经扑到她两个哥哥的中间,冲着云萝挥挥手说道:“小萝,我和妞妞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云萱姐姐!”
云萝点点头,郑重的跟她说了一声:“谢谢。”
又抬头看着叫妞妞的小姑娘,也说了一声:“谢谢你来看我二姐。”
妞妞羞涩的垂着头,转身扒到了她爹的肩膀上。
云萝目送着他们走进黑暗里,然后才转身回院子。
院子里的人在听了郑大夫的话之后也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最后只剩下郑大夫和自家人,郑丰谷守在门口等刘氏她们忙活完出来,郑大福领着郑大夫往堂屋走去。
郑丰收这个时候忽然走到了郑大夫身边,说道:“六叔,这个时候本不该劳累您,但还是想请您去给我那小闺女瞧一瞧,她回来后就发起了热,现在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郑大夫一愣,也顾不得先歇一歇,忙说道:“快带我过去!”
郑丰收就将他请进了屋里,云萝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屋子的格局跟云萝他们的屋差不多,也是一张大床,旁边用木板搭了张小床,另一边堆着几个破旧的柜子和箱子,有一张缺了腿的小木桌和两条长板凳,桌上点了一盏豆点般的油灯。
此时云梅就躺在那张小床上面,紧闭着眼睛,张着小嘴喘气,不时的还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嘤咛。
吴氏和云桃都围在她旁边,拿着湿帕子小心的给她擦拭通红的脸颊和额头,双胞胎都暂且被放在了一边,正嘤嘤嘤的哭着。
看到郑大夫进来,吴氏连忙让到一边,小声说道:“我也不晓得到底出了啥事,只听小桃说是被文浩那小子撞倒还踢了两下,刚才孩他爹抱着她回来的时候就蔫蔫的脸上有些发烫,哄了半天都静不下来,身上也越来越热了,就成了这个样子。”
郑丰收举着油灯凑到了旁边。
郑大夫皱着眉没有说话,只伸手搭在云梅的手腕上,又掀开了她的衣服察看。
云萝就站在旁边,看着浑身发红几乎都要冒烟的六妹妹,又见到了她掀开的衫子下面,腹部和腰侧都青紫了一大片。
这还只是个三岁的小丫头,连走路都还摇摇晃晃的打跌,被踢打受伤又受了惊吓,禁不住就发起了高热。
云萝看着,却因为手上没有任何的工具,只能束手无策。不过幸好有六爷爷在,老爷子的医术不差,甚至有些手段是连云萝也不曾见识过的。
郑大夫给云梅小心的扎了两针,又凑在油灯光下斟酌着写了一个方子,写完后还检查了两遍,犹豫着将其中的一味药删减了,然后才递给郑丰收,说:“去找你丰登兄弟,让他给你抓药。”
郑丰收连忙将方子接过去,应了一声就匆匆的出门了。
郑大夫又对吴氏说道:“孩子太小了,不能用重药。你拿温水给她擦擦脸和身子,不好用这么冷的水。”
吴氏自是点头应下,而云桃听到了这话,也滑下床来,端了水盆就往外走。
一出门,就看到云萝背对着她站在门边的屋檐下,乌漆嘛黑的也不晓得在看什么。
“三姐,你站在这里干啥?”
云萝在看对面的两间屋,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有李氏的说话声偶尔从灶房里传出来。
听到了云桃的声音,李氏也走到门口。她并没有看到站在黑暗中、还被云桃挡住了大半个身影的云萝,只问道:“小桃,小梅咋样了?”
云桃的气息一沉,硬邦邦的说了一句:“我不晓得!”然后端着盆从她身边挤过。
李氏转身跟上,声音格外温和,“是要打热水吗?来,大伯娘给你打,你小心些莫要烫着了。”
郑大夫也从三房的屋里走了出来,路过云萝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又伸手温和的拍了拍她的头,“怎么站在这里?唬我一跳。走吧,陪六爷爷去吃一口,忙到现在啥也没吃,小娃娃最是不能饿着了肚子。”
待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本该早已经睡着的云萝忽然睁开了眼睛。
屋里一直点着油灯,云萱喝下药、拔去针之后终于睡了过去,刘氏趴在床边也已经睡着,郑丰谷坐在桌边,在支着脑袋打瞌睡。
云萝翻了个身,发出了一点声音,郑丰谷马上晃着脑袋有了清醒的迹象。
就在这时,从外面飞进来一粒石子,正好击在他的睡穴上,他脑袋一沉,顿时就趴在了桌上,发出不轻的“咚”的一声。
云萝的嘴角一抽,忙翻身坐起,摸出一个药包,打开后将一点点粉末撒到了刘氏的鼻子下面,又如法炮制的给郑小弟也添了一点料。
房门打开,张拂从门外闪了进来,二话不说抱起云萱就往外走。
云萝也紧跟而上,路过隔壁屋的时候,从半开的窗户中看到吴氏还守着云梅,脸隐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阴谲。
师徒两带着个云萱悄无声息的出了院子,摸着黑一路往村尾的小破院走去。
张拂在屋里的地上铺了块板子,将云萱放到上面之后又指着旁边一堆东西说道:“我也不晓得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就把郑六爷的箱子带了来,你说的那些草药我也没记全,记得的都在这儿了,你先检查下,缺了啥就写下来,我再去走一趟。”
第二天,云萝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郑大夫也过来要给云萱检查伤口了,她才打着哈欠起了床,静静的站在一边看六爷爷拆开了裹在云萱手臂上的纱布,仔细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
那伤口被极细的桑皮线缝合了起来,针脚整齐,与他昨日缝的没有一点区别。
云萝也在看那伤口,看到伤口周围略微红肿,有点发炎的迹象。除此之外,还添了几道极细碎的裂痕,隐在伤口周围几不可见,就算看见了,没刻意留意的人也只会当它们是昨日就在的。
她眨了下眼,然后默默的移开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郑大夫看着那伤口,眉头紧皱,眼中还有些困惑。
难道真是他的错觉?可他的医箱里确实少了两根桑皮线,尤其是珍藏的羊肠线也少了一截,其他的东西亦有被动过的痕迹,连药房里的草药都少了,少的还都是些止血消炎的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