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城,正值苦夏。
回国当天,梁西参加了百利董事长的葬礼。
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上市集团,创始人与世长辞,政商两界名流纷纷前来吊唁。
梁西瞻仰完逝者遗容,母亲许瑛压低的嗓音响起在她耳边:“凌三少的表叔顾怀琛也来了,在五点钟方向。”
露天灵堂的角落,坐着几个聊天的商界人士。
只一眼,梁西便找到顾怀琛。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没系领带,白色衬衫令他从容沉稳的气度中多出几分凌厉,右手指间夹着一支冒火星的纸烟,此刻,旁边人在说话,他充当着听众的角色,当他往身旁弹烟灰,稀松平常的神态间,是三十几岁又事业成功的男人才会拥有的漫意。
或许是她的打量太过直接,顾怀琛眼梢余光扫向这边。
梁西微微敛眸,随手拿起一朵黄菊,刚好挡住男人投过来的视线,仿佛她方才一直在做的,就是为自己挑拣一朵合适的冥花。
回去的路上,梁西降下车窗,望着这座自己阔别四年的城市。
许瑛抬手拢了拢发髻,一边说:“最近顾老夫人请了位大师到家里讲经,明天你跟我去顾家,趁这次机会在她面前混个脸熟。”
方形领的束腰裙,欧米茄的石英腕表,还有腿上LV的限定手拿包,让许瑛看上去与电视剧里的豪门太太并无两样,精致又不失端庄。
十年前,许瑛再婚嫁入江城阮家。
从出身平庸的外来务工者一跃成为江城首富阮志江的儿媳。
然而,阔太太的舒坦日子还没过上几年,丈夫阮兆明就因醉驾意外身亡。
“你先住在锦桂苑。”
许瑛打开包,取出一张门禁卡:“这套公寓是我前年买的,电子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见梁西只接卡不搭腔,许瑛怕她再像当年那样突然跑去阮家,不得不提醒:“薇薇你是知道的,脾气爆,一直不怎么喜欢我这个继母,你去家里,会跟着我受委屈。”
最主要的原因——
这两年,阮薇薇才开始有点接受她。
如果梁西出现在阮家,自己和继女的关系又得降回冰点。
梁西没揭穿许瑛的心口不一,扭头重新看向车窗外。
嫁给阮兆明之前,许瑛已经给他做了五年情人,直到阮兆明的妻子病逝,才得以登堂入室。
也是那一年,许瑛回老家与梁关海离婚。
同年,梁关海干活的工地发生倒塌。
十三岁的梁西和弟弟梁忧从单亲家庭变成了孤儿。
……
许瑛的公寓不大,只有二十几平。
因为钟点工提前打扫过,家具未见积灰。
梁西把行李箱搁置在玄关处,踢掉高跟鞋,光脚踩上冰凉的地砖,边脱西装外套边往里走。
刚靠着布艺沙发坐下,收到许瑛的微信转账。
【这两万你先用着,不够再跟我说。】
信息里,未有只字的关心。
也是。
一个爱护骨肉的母亲,又怎么会叫自己女儿代替继女嫁给一个凌家纨绔?
梁西放下手机,从箱子里拿出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
冲完澡出来,她套了件宽大黑T,衬得一双长腿愈发地白,身上还沾染着水汽,半干的长发垂在颈间,犹如冬日晨间被露珠浸润的青翠枝条,褪去了人前的孤默,素净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清致的随意。
右手掠走茶几上的烟盒,连带着那枚打火机。
正想点烟,手机传来震动。
梁西看到来电显示,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刚接起,男孩的质问传来:“你回国为什么瞒着我?”
“我瞒你,你不也知道了。”不同于弟弟的气急败坏,梁西语气显得随意许多:“你乖乖待在英国,等处理完手头事情,我就飞过去陪你。”
“是不是那个女人叫你回去的?”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不好糊弄。
未等梁西回答,少年的声音又响起:“我以前看病花的钱,我工作了会还她,跟你没关系,还有爸爸的案子。”
“我会成为最好的刑事律师,用我自己的方式,让当年害死爸爸的人付出代价。”
梁西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你不相信我?”少年听出她话里的敷衍。
“信啊。”
梁西把打火机丢回茶几:“你是我弟,我不信你信谁。”
“你明明不信我!”
说完,少年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忙音,梁西站在茶几旁,终究没回拨。
……
第二天早上,许瑛打来电话,不到七点。
梁西洗漱了一番,摘掉扎发的皮筋,任由一头乌黑的长发落在肩头,甚至没用护肤品,她就去卧室换衣服。
临出门,梁西不忘带上计数器,还有一串佛珠手链。
许瑛是阮家二太太,外出有专车和司机。
十分钟后,梁西出现在小区门口,白色短袖T恤,宽松的卷边牛仔裤,再寻常不过的球鞋,一顶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将近一米七的个子,清娆如溪涧的水生花,简单,却又让人过目难忘。
许瑛对她这身打扮不是很满意。
太过随性。
脸上都没化个妆。
这样上门拜访,未免失礼。
然而,当梁西坐进车里,看到她左手拇指处的念佛计数器,纤白的腕间也戴着佛珠,许瑛的脸色顿时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