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大军交锋之前,往来暗战最频繁的莫过于神光牛马栏与北胡绿水营探子,绿水营分碟子与探子两条线,珠帘成串,串接成线。水碟子首领在太康金明池被擒拿斩杀的事件,彻底让北胡绿水营碟子系统跟神光牛马栏卯上劲了。彼此都清楚,在这场见不得光的争斗中,谁都不敢站在台面上叫阵,但谁也不会站在明面之上去较劲。一切都在水面之下,各展神通,汹涌暗流。
而另外一条线,则是游骑营接下了全部绿水营的探子,双方在对阵大军的侧翼,后方,乃至人迹罕至的地方拼杀,来去如风卷残云。而就是每次十几骑,乃至几十骑的相互针锋相对,为彼此主力部队的行进和对垒,起到了明灯向导的作用。故而崔含章选定游骑营磨炼己身,事实也如先前预期,生死之间大恐怖,游走之后方觉天地宽。但他若非遇到李青山这位一等一的游骑好手带领,恐怕坟头草早已一尺多高了
李青山虽是粗犷硬汉,但心细如发,每每都能带领游骑兄弟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深入敌后百里地如入无人之境,冲锋斩杀敌军探子更是身先士卒,刀刀见血。
李青山作为游骑营老大哥的角色,更是随着武道修为的拔升,而逐渐打下个人风格烙印,“见我青山多妩媚”一语更是让整个北胡绿水营对他咬牙切齿。尤其是在北伐末期掩护游骑营众人撤离时,单挑兵祖谷大师兄桓檀而不落下风震惊世人,桓檀有敌,让众人对他的出身愈加好奇,莫不真是传说中的兵家祖庭嫡传弟子?
虽然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每每谈起兵祖谷都是不屑一顾,臭骂他们是狼子野心,数典忘祖。李青山没个正经,最是口花花,每每说起绣狐慕容嫣然,自编自唱:“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粉莹莹脸儿…”
若干年后崔含章得以重返军营,总是对游骑营中兄弟讲述,当年的游骑校尉李青山是如何叱咤探子战场,杀得北胡绿水营闻之色变。神光李青山,北胡有桓檀,两者可谓一时瑜亮,在这样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尽显风流。
趁着风雪未大,李青山崔含章两人带领着游骑营二十人小队,悄悄出营后沿着左侧五十里巡游,沿途都是硝烟四起一片狼藉的堡寨村落,也有破败损毁的帐篷毡包。
虽然这一线不在神光中路主力大军的行进路线上,但是双方大战后,在冲锋过程击溃的散兵游勇,也有有接近几百号人,这些散兵游勇暂时被神光主力大军吓破了胆,哪怕对上四五十神光轻骑都会望风而逃,但是嘉桐关以北的那些沿河小村庄就遭了灾,游骑营这几日不断外出追剿,但是一股股二三十的胡骑在初期的惊慌后,不断汇合,其中就有一支人数达到两百的北莽骑军,跟游骑营有过一场硬碰硬的遭遇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故而此次李青山亲自带队,不仅是想扫荡北胡残骑接应在外的游骑兄弟,更是想着把大军左侧二百里以内彻底摸清楚。
在塞外荒原,别说几百骑几十骑,就是千骑万骑,只要一旦远离城池关隘,那就真是大海捞针了,故而平康王等部可以打起游击战。
先前游骑营一百骑精锐斥候跟北胡骑军在野外相遇后,并不主动出击,只负责刺探军情,毕竟游骑营的顺手斩杀遇上的小股胡骑,赚些战功,游骑将军对此没有异议,多杀几个北胡蛮子不需要理由。
神光大军军规森严,游骑营更是铁法如山,战阵退缩、谎报军情和杀良冒功是三大板上钉钉的死罪,临阵退缩的事情对于游骑营的爷们来说,可笑至极。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人死鸟朝天。而此次出营刺探军情的游骑营小队只回一骑,说是其他兄弟遇上了一股规模不小的北胡骑兵,这使得李青山格外担心,所以直接带队出营接应。
一路急行,奔入一座临河的村子,此处位置应该是朔方与嘉桐关中间地带,随处可见村民的尸体,本该有四五十户人家的村落早已鸡犬不留,唯有村外几株枝干弯曲的杨柳,正在这个本该万物生长的初春时分,吐露着那几抹绿色。
在庄子北方一座村舍前的晒麦场上,他们看到了一家老幼五口人惨死的尸体,两名老人被北胡战刀砍死在门口,那名本该去田间播种春麦的庄稼中年汉子,死后还攥紧着锄头,他儿子的头颅就在他眼前,那具幼小的无头尸体离着他娘亲更近些,妇人被剥光了衣服,给北胡骑军糟蹋后,四肢被砍断。
那名年轻的游骑兄弟抽泣道:“刀疤大哥看不过去,说让我把军情带回营里,然后就说他若战死,别忘了多烧些纸钱给他们路上花。我不肯走,队长就狠狠踹了我一脚,说都死在这里,军情咋办?”
晒麦场上,十多名游骑兄弟惨死横尸,佩刀轻弩都被收走,甲胄都被卸走,就只有光溜溜的尸体了,地上的血水刚凉去。
一人惨死在泥屋墙下,那条持刀的手臂被人剁下后,故意放在他头上。两人死在晒麦场上,那名队长尸体被绑在一条长凳上,当成了箭靶子,全身上下都是被弓箭射出的血水窟窿,其他人的死尸无一完整,更残忍的被剖腹挖心
李青山和崔含章所有人面色铁青,都没有说话。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残酷的场景,在他们嘉桐关以北,哪年没有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彻底死绝的战斗?他们又有谁没有为一位又一位的战死袍泽收尸过?
能够清清楚楚喊出四人名字的老游骑李青山,红着眼睛轻声道:“刀疤几个这样死的憋屈……”
留下一人收尸,其余人上马跟我去砍死这群北胡王八蛋。
这是崔含章第一次见识到李青山的霸气,在一片风蚀崖口,追上那六十多人的北胡骑兵后,他一马当先,直接碾压冲锋,哪怕被弯刀割腹也不改冲锋路线,一个来回竟然凿穿了这支骑兵队伍,但他更是惨不忍睹,浑身无一处完好四处溢血。
后面的兄弟跟上,二十人的小队列成锥形攻击,以李青山为锥尖再次冲锋凿穿,就这样无声的冲锋拼杀中,崔含章虽身处阵型中间,一番厮杀下来也是身中二只弩箭。
远离主战场的旷野外,有一场悄无声息的厮杀,时时刻刻在生死边缘游走,最终二十人小队损伤殆尽,喘气的只剩三人,李青山浑身插满了弩箭,一只眼睛在流血不止。崔含章则是滚落马下,腰腹侧面被北胡弯刀切开,血都快流尽了,他清楚的记得,若非是李青山飞身帮他挡住致命一箭,恐怕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去见明薇姐,而他被开膛破肚的这一刀则是为李青山挡下的。沙场之上,生死托付兄弟,不过如此。另一人则倚着倒地的马匹,只剩一只胳膊卯足劲挥刀。但游骑小队顽强了斩杀六十人的北胡骑兵队伍,在整个神光主力大军中传为神话,游骑营的兄弟以一挡三,哪个还敢说我神光骑兵战力颓弱?
崔含章生于富饶的龙沅江以南,也曾徒步走过山川,参加晋安大考,也曾太康城里披花游街,有着名士清谈声,竹林听琴声,青楼欢笑声,觥筹交错声。但是只有在嘉桐关外,死战无言,悲恸也无声,此刻他心里除了厮杀,只在某个角落里悄悄念着心爱的崔明薇。
当三人被抬回游骑营时,圣上亲自下旨送回嘉桐关疗伤,并给游骑营全副装备升级,甲等大马,明光铠甲,寒铁佩刀。李青山封赏游骑将军,崔含章封赏游骑校尉,另一人封赏游骑标长。
在三人养伤期间,李青山的口花花停不下来,即便是寡言的军医也对李青山顽强的生命力感叹,他嚷着看腻歪了北地高头大马的彪悍,想着有机会能去见识下江南秀女的温婉,说什么也不舍得死。崔含章则显得颇为沉默,但他知道,生死之交也不过如此,在此后的几十年间宦海浮沉里,这样朋友弥足珍贵。
“青青黄黄,柙杀羔羊,神光大马,征战沙场,匪心流浪,魂归故乡,梦角连营,悠悠情殇……”
深夜里,崔含章站在嘉桐关城墙头,将一曲《战马赋》吟唱的无边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