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黄裳后，章越与蔡卞回府。</p>
此刻天色已暗，马车行于汴京的街道，虽说是满目的繁华，车水马龙的景色，却令章越感到愈发萧瑟。</p>
章越下了马车，但见府上聚了许多人，其中一位正是石得一。</p>
章越见到石得一当场色变，石得一垂头道：“丞相，陛下急召入宫。”</p>
章越道：“是否西陲有讯？”</p>
石得一默然片刻道：“丞相，是沈括金牌疾奏！”</p>
章越道：“我晓得了。”</p>
当下章越欲随石得一入宫，旋即停下脚步对彭经义道：“你告诉夫人，就说我今夜在中书值宿，让她照看好哥哥嫂嫂。”</p>
彭经义道：“是。”</p>
天色愈发昏暗。</p>
时已过了重阳，以往这时候百姓们赏菊而归，各种欢喜，孩童们雀跃地跟在大人身后，嬉笑打闹。</p>
章越看着都下百姓们安居乐业，心下稍松。</p>
几千年来，对于百姓而言，这份太平盛世的光景并不多。</p>
谁又能料到另一个时空几十年后，汴京这份太平繁华的景象，只能存在于遗老们的记忆中，为后人所唏嘘。</p>
而经历熙宁几十年辛苦，百战而得的疆土，也被西夏一波反攻，全部沦丧。</p>
章越坐在马车中凝想。</p>
马车直入宫阙，宫中宿卫不敢阻拦。</p>
当初王安石入宫，被张茂则指使宿卫殴马，谁都知道他是奉了两宫太后的意思。</p>
但如今章越的马车却直入宫阙。</p>
能得到官家和两宫太后一致认同的宰相可不多。</p>
章越入宫之后面见了官家。</p>
却见官家赤红着眼，光着脚站在殿中。</p>
章越道：“陛下……”</p>
官家道：“卿……沈括来疏，鸣沙城破了！”</p>
虽早有预料，但章越听闻消息，心中仍生措不及防之感。</p>
官家道：“沈括在疏中言，章直以不到五千兵马，掩护泾原路数万大军无恙，并在城下杀伤西贼万余。”</p>
“今西夏国主李秉常遣使请和，并愿交还阵亡兵马遗骸。”</p>
“这刚到的韩缜，李宪，沈括，俞充，王厚，种师道，刘昌祚的请罪奏疏，卿且看看吧！”</p>
内侍搬来座椅，石得一手捧着一叠奏疏递来，章越用了片刻工夫定了定神，然后一封一封奏疏地看过。</p>
这些人疏中无一不狠狠地自责了一番，同时暗戳戳地甩锅给别人。</p>
俞充甩锅给沈括，沈括甩锅给俞充，韩缜刷锅给沈括，俞充。</p>
李宪则甩锅给自己，言自己增援得太迟了。</p>
王厚则自承攻打兰州用了太多功夫。</p>
刘昌祚，种师道无从甩锅，只能背锅。</p>
官家道：“卿且看是何人未曾尽力，贻误战机，以至于鸣沙城破。”</p>
章越听官家的话回过神来，想了想道：“陛下，诸臣工都尽了力，若有责任，也是臣在中书调度无力，不能救下鸣沙城，还请陛下治臣之罪。”</p>
官家道：“鸣沙城被围是卿任集贤相之前的事，与卿无关。朕问的是其他人？”</p>
章越没有出言。</p>
官家怒道：“卿不用替他们掩饰，朕非要办了数人不可，延路败，鸣沙城破，朕难道连一个人都问罪不得吗？”</p>
章越道：“陛下，据韩缜所奏，环庆路经略使俞充有贻误战机，违陛下圣旨不出，坐观友军成败；沈括心存幻想，私下与西夏议和，欲以兰会二州换鸣沙城。”</p>
“种师道，刘昌祚节制兵马无方，令泾原路兵马丢弃了几乎所有甲仗兵器辎重。”</p>
“李宪，王厚攻打兰州迟缓。”</p>
官家闻言点了点头道：“卿以为如何议处？”</p>
章越道：“臣以为，当革去俞充泾原路经略之职，于别州监管，再由御史台进一步论罪！”</p>
“沈括有建平夏城之功，本官连降三级，仍为泾原路经略使听用。”</p>
“至于种师道，刘昌祚之前皆有击败西夏兵马之功，功过相抵，本官各降一级听用。”</p>
“李宪，王厚有攻陷兰州之功，不赏不罚。”</p>
“之前议处延路官吏，计斩二人，处流放三十九人，夺职贬官八十二人，也由陛下一并御准！”</p>
官家点点头道：“便依卿所奏。西夏遣使议和，如何答之？”</p>
章越道：“既是西夏人打算议和，不论是否真心，臣以为亦当遣使议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