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之自然是不需要去问任何人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关押在思过塔里的逆王,到底是什么人,以及二十多年前,那场东澜立国以来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场宫变,究竟怎么回事。
太子和铭王并肩离开之后,面上的痛快,并不维持多久,很快,他便沉了脸。
铭王幽幽道:“皇兄到底是何意,父皇分明不让我们再提此事,你如今却将之告知萧扶疏,若是父皇知晓了,恐怕会不高兴。”
太子显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会惹得龙颜大怒:“父皇的确不喜我们议论此事,但也要另当别论,你瞧瞧,那萧扶疏是谁,敏乐公主的孩子,再想想,那敏乐公主又是谁?虽说敏乐公主三十年不曾入京,可又有谁敢确定她心中究竟如何想,毕竟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何况……”太子转头看着铭王道:“你敢说,你心中对萧扶疏半分怀疑都没有么,敏乐公主若真的甘愿历经多年,与皇家断绝了联系,为何三十多年后,让自己的儿子回京?”
铭王微微皱眉:“萧扶疏刚来京时,我看皇兄未必想到这一层,为何现在这样怀疑?”
太子哂笑了一声:“当时未曾想到罢了。”
铭王笑了笑:“是么?”
太子又继续道:“二十年前的事情,知晓的人何其多,今日萧扶疏来了大悲寺,见了思过塔,一问便知,铭王又担心什么?”
铭王闻言含笑道:“我是不担心,就怕皇兄想要做些什么。”
太子不善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而后甩袖离开。
铭王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面上笑意渐渐淡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山上,那高高的塔尖,眯了眯眼。
太子离开之后,便往皇后休息的院落而去。
时值冬日,大悲寺风大,皇后舟车劳顿半日,到大悲寺之后,只觉得头疼不已。
自然,这两个月的日子,她过得并不好,太子被禁闭,见不到儿子且不说,王家更是被流放岭南,母族全部被牵连,虽然还有不少曾经王老爷子的门生故吏,但她与太子,几乎算是失去了背后依仗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心中难安,自王家前往岭南之后,她便时常梦见胞妹,导致她寝食难安,人也跟着消瘦了不少。
两个月前,仍是容光焕发,两个月之后的如今,皇后面上便有了一些疲态。
但皇后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太子还在,今后的日子还长着。
院外有人来报:“娘娘,太子来了。”
皇后赶紧起来:“快,快让太子进来。”
自从太子禁闭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儿子,太子的禁闭解之后,便要来大悲寺祭天,母子两人也不得说一句话,此刻要见到儿子,皇后不禁红了眼眶:“皇儿。”
太子惯于依赖皇后,母子再见,心情难免激动:“母后。”
皇后仔仔细细地看着太子,“这些日子,可苦了我儿,多亏此次祭天,往后便好了。”
说起此事,太子便愤愤道:“母后放心,外祖与舅舅受的委屈,有朝一日,儿臣必定讨回来。”
提及王家,皇后便伤心,闻言只不住地点头。
“都怪那萧扶疏,若非他多事,也不至于如此,如今他当了诸卫军上将军,瞧着这般威风,我便看看,他能威风几时!”太子愤恨道。
皇后心中也是有恨的:“一定不可轻饶了萧扶疏,但皇儿如今才刚刚解了禁闭,万不可有过大的动作,你父皇心中对你,怕是还有几分冷淡,那萧韫之却正当圣宠,当下,再得圣宠才是关键之事,余下的事情,皆可慢慢来,萧扶疏还在京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明白?”
太子虽不太满意,但也晓得皇后的话很有道理,便应了下来,还不忘说起了方才遇见萧韫之所说的话。
皇后听罢,沉思了好一会儿:“他究竟如何反应?”
皇后自然知晓,曾经王老爷子在天牢会见萧韫之的时候,便提过逆王之事,彼时,萧韫之并无甚反应,许久过去了,她却始终还将此事放在心上。
毕竟,萧韫之的身份,与逆王的身份,太好做文章了,当年的那场宫变,究竟如何,陛下知晓,王家知晓,她自己也知晓。
陛下对此讳莫如深,任何与当年之事相关的人,都能成为一条他日引火的导线。
而萧韫之,显然便是那条条导线之中,最引人注目,也是最快能燃起火苗的一条。
而萧韫之一人之力,让王家被流放岭南,儿子在朝中的势力也被削减近半,这个仇,不可能让她无动于衷,迟早,她要让萧韫之付出代价。
而逆王,便是一把能举起的,压在萧韫之头上的刀。
太子面色失望:“并无异样之色,只听闻时略显诧异。”
皇后道:“皇儿不必急,这把刀,可得想好了,该如何用才好,务必要一举掰倒萧扶疏。”
天色渐晚。
虽无飞雪,入夜之后,大悲寺的风却刮得非常猛,便是紧闭门窗,依旧能通过门窗的缝隙,听到外面山风呼啸的声音。
天色黑了下来,几乎无人再出门,便是照顾主子的宫人,也躲在了院落或者厢房之中,不愿出门,唯有大内随从,依旧坚持不懈地在山上巡逻。
萧韫之安排好了诸卫军的事宜之后,便回房休息了。
亥时一过,他房中灯火尽熄,正值月黑风高之时,一道矫健的身影,飞跃在黑压压的夜空之中,一路凌空而上,直落在了高处山上的石崖之处。
石崖虽高,面向万丈深渊,崖边的树木也被山风吹得变形,但石崖之内,却无一丝风,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阵法,又似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此处独拥一处天地。
石崖内凹,形成一个巨大的,将近一亩的空间,其中一个光滑的墨色石台上,坐着一位面色苍老的老和尚,此刻正双目紧闭,唯手中一串佛珠,正不急不缓地碾动着。
正是那原本应当在闭关的大悲寺老方丈。
萧韫之落地之后,便歪着头仔细瞧了好一会儿,也不打扰老方丈,自顾自坐下来,端起石桌上的水壶,可惜壶内已经无水,桌上的两个石杯,已经干透,甚至飘了两片落叶进去,显然已经许久不曾用过。
老方丈显然闭关多时,辟谷不食,可见境界之高。
萧韫之嗤了一声,便坐在石凳上,一条腿盘起,落在一条腿上,撑着下巴看老方丈打坐。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直双目紧闭的老方丈才睁开眼,看到萧韫之,也并不意外,打了个佛偈,“阿弥陀佛,萧施主,许久不见。”
“方丈,许久不见。”萧韫之面上带着笑意,竟显得几分顽劣。
老方丈看着萧韫之,摇了摇头:“上一次见施主,不过一年前,如今,我观施主身上杀孽更重,身心有损。”
萧韫之嗤了一声:“师父,你我年年见面,你年年这样说我,又有何意思?”
老方丈脸色平静道:“你我师徒缘尽,这一声师父,老衲不敢当。”
萧韫之脸色渐渐淡了下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说罢,便站起来,老方丈道:“请萧施主下山,此处绝非你该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