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又下起了雨。
长安抱着一盒栗子饼坐在前院边吃边看着他哥练功，察觉到雨丝坠落慌忙把盒子盖上，回到屋檐下喊人:“哥——下雨了。”
下雨代表可以休息了，赵峥抹了把脸:“早发现了，当你哥傻吗。”
长安道:“对。”
赵峥过去往他后脑勺敲了一下，又闪电般闪进屋，长安捂住后脑勺，上去要追他还回来，赵峥笑嘻嘻地躲开了，从堂屋躲到卧房，又跑去杂物间，一时间屋里鸡飞狗跳，两个人打出了十个人的气势，最后还是赵娘子拦住往赵峥身上甩了一鞭子，搂住长安呵斥儿子：“闹腾死了，闹儿，你能不能让着点弟弟？”
闹儿是赵峥的小名，因为打小就淘得不行，他娘直接管他叫闹闹。
赵峥老实下来，像只顺毛的松狮犬老老实实听训，长安仗着有人撑腰，理直气壮地打了他两下。
“长安去睡吧，不早了。”赵娘子慈爱地摸了摸长安的头，又转向赵峥，“闹儿，来，娘跟你说点事儿。”
赵峥心里“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不让长安听，该不会要说昨晚的事情吧？
爹娘的卧房里只点了一盏灯，勉强能辨出东西轮廓，赵娘子在小方桌边正襟危坐，对赵峥道：“坐。”一幅要跟他长谈的样子。
赵峥从进门的时候手就放在肚子上，乖乖坐下，那点灯光正好能清楚地看到赵娘子的脸，心里不是滋味，他娘当年也是有名的美人，现在却跟个村妇无二，以前的追求者绝对没有一个敢相认的。
“昨儿王婶来找我了。”赵娘子缓缓开口，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给谢家三姑娘说亲，你觉得如何？”
赵峥笑笑：“娘，我们这样，活在刀尖上的人家，三五年就得换个地方的，别去连累人家普通好姑娘了吧，我没这个打算。”
“我正是这么想，别连累人家孩子。”赵娘子点点头，“不过如今你也大了，若是因为家里这些事耽误你一辈子，娘也不忍心，就算现在没有打算，日后也得打算吧，更何况我跟你爹身体也大不如前，万一哪天我俩没了，你我不担心，长安怎么办？”
“长安我带着呗。”赵峥顺溜儿地回答，“保证不会让他被伤到半根毫毛，冻着饿着，就这么傻不拉几过一辈子，挺好的。”
赵娘子心生宽慰：“难为我儿如此懂事，这我就放心了。”
“我这辈子都不娶妻。”赵峥又给她下了一颗定心丸，“除非把长安家的仇报了，不然就是坑人家姑娘，谁家的都坑。”
“可身边没个人过日子，也不大行得通。”赵娘子道，“我跟你爹倒有个想法……”
赵峥打断她：“对了娘，你知道幻海神花吗？”
赵娘子一顿，拉下脸来：“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今天去接长安的时候，遇到两个跑江湖的在讨论。”赵峥编故事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很难会被戳穿，“说千鹤岛掌门女儿丢了，谁帮他找到女儿，就给他幻海神花，说是死人都能救活，对长安有没有用啊？”
“有用我早去偷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想着掺和这些。”赵娘子绷着脸打量他，随后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把长安的身体调理得倒差不多了，可你又不是不知道，长安那是心疾，心疾哪得药来医，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她顿了顿，“千鹤岛掌门手里会有？”
赵峥嘻嘻笑道：“我这不也听人讲的嘛，又没自己去看过，您是圣女，都不晓得吗？”
“我在的时候还没有开花。”赵娘子皱眉，有些心不在焉地将眼挪到灯上，烛花积了不少，像在自言自语，“按道理说现在也不会开，难不成还有干的？”
赵峥盯着他娘的脸，手指在腿上敲着，心里有了计较，他娘这是心动了，长安是心疾没错，但也是中了毒的，怕是这幻海神花能解他体内剩余毒素。
灯花炸了一下，赵娘子回过神来：“我跟你说正事儿呢，我跟你爹……”
赵峥捂住肚子弯下腰，一脸痛苦：“娘，我憋不住了，我肚子疼，刚喝多了，我去解决一下。”
赵娘子又气又笑，摆摆手：“去吧，过会儿不用来了，早些睡。”
话才说了一半，赵峥已经捂住肚子飞也似的不见了踪影。
***
长安不喜欢雨夜，早早就洗漱睡着了，赵峥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盯着天花板，就是合不上眼。
他在做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决定，离开，步入那传说中的江湖，为长安挣一份药，若是幸运，还能找到仇人手刃。
不离开，继续呆在这山野之地，为最普通的日子忙活，提心吊胆庸庸碌碌过完一辈子，面对那个让人无比尴尬的问题，像过街老鼠躲躲藏藏，一身武艺等同荒废。
他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对世界无所畏惧，只觉咽不下这口气，更想去广阔的天地，见识一番刀光剑影的江湖。
其实他也不知道长安家的仇人是谁，父母讳莫如深，一直不肯透露，也不准他有报仇的想法，想来势力一定很大，他得多加打探才行。
窗外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屋里亮如白昼，随后春雷炸响，打断了赵峥的思路。
兄弟俩睡一屋，两张床，赵峥一惊，本能朝长安那边看去，果然看到长安的被窝动了动，片刻后人钻了出来，趿着鞋跑过来戳赵峥：“哥。”
赵峥知他是害怕了，得要人陪着，便往外挪了挪，让出一个人的位置：“你睡里面。”
毕竟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震耳欲聋的惊雷，亮如白昼的闪电，让四岁的小长安清清楚楚瞧见了父母的尸体和黑衣人沾着血的刀。
长安熟练地爬上床钻进被窝，侧身搂住他，呼吸正好洒在他脖颈间。
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寻求保护的姿势，可赵峥心里有事，不自在的很，推了推他：“怪热的，别这么黏着。”
长安便放开他，改为抓被子，安安静静闭上眼，然而睡觉半路被打扰就清醒了，一时半会儿没有睡意，喊了对方一声：“哥。”
赵峥还在思考着自己的宏图伟业，正热血沸腾，懒懒应付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