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阁监天局测量,穷奇关于十日前开始下暴雨。按照往年的记录,这场雨大大小小断断续续能连着大半月,所有河道复苏后水域会一路向东与大兴主道运河连接。”
顾君泽说完后龙城没有出声,他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击扶手,思考正常大雨和这种虫子带来的危害。
很快,龙城下令,“司阁继续监测穷奇关动向,间阁传令山河蜀道,请苗疆蛊师出关,卫阁三队立马前往北部穷奇关以东两百里太平盆地,用最快的时间堵住太平盆地东部出口。”
“遵命。”房梁上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随后空气中荡起一阵涟漪,几道气息消失不见。
顾君泽眯着眼,往头顶看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建的房子,能容纳好几个大老爷们躲着。
“现在你跟我进宫一趟。”龙城突然叫他。
顾君泽早有预料,躬身领命,“是。”
时间慢慢流逝,虫患影响扩大,生存资源短缺成为穷奇关内外的主要矛盾。在绝对的困境面前,秩序是能轻易撕烂的软纱。
穷奇关内君楚昭软硬兼施,上下一心,有条不紊地应对灾情。关外由于治理观念资源分配上产生分歧,已经出现多处骚乱。在主战场外的山林,巡逻军队已经抓捕多名逃兵。三国主将联合,在阵营外建立极度严密的武力防线。在处死数个试图逃跑的士兵后,营地暂时安稳下来。
只是这个“安稳”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关内关外,所有人都很清楚穷奇关至少一半的人都没可能再回到故乡。
最先死去的是伤员,那些虫子顺着他们的伤口爬进去,有的吞掉骨头,有的吞掉大脑,还有的心脏被直接啃食。人还活着,吊着口气,可是谁都知道他们已经不再是原本的自己。残余的意识不断和寄生虫的对抗,直到魂魄被彻底吞噬。
傍晚时分,将事务处理完毕,君楚昭照常去伤兵营检查。
下人告诉君楚昭顾相思昨夜又一宿没睡,今天滴水未进。虽然知道顾相思一忙起来就极度忘我,可这样拖下去,就算是铁人也熬不住。可君楚昭没法没有叫停顾相思,只是吩咐人做好饭送过来。
现在没有什么是比治虫更重要的。
她没有去打扰顾相思,而是到外间帮忙照顾患者。路过一个角落的时候,有病患抓住了君楚昭的手腕。
君楚昭停下脚步,转身看过去,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是她来穷奇关临时点的兵,叫林平,看样貌不过十六七岁。
君楚昭心头一阵酸涩,放低声音,唯恐惊扰了这个孩子,“怎么了?”
那个孩子只抓着她不说话,脖颈处的血管呈现乌青。君楚昭知道,他已经命不久矣。
“林平,你有要让我去做的事吗?”
林平不可置信,没想到君楚昭会记得他的名字。他张张嘴,脸上泛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而后真诚的问,“小将军,你可以赐死我吗?”
君楚昭看到林平的眼泪溢出眼眶,在脸颊两侧滑下长长的泪痕。
她伸手为他抹掉眼泪,“为什么?”
“太痛苦了。”林平艰难地抬手放到心口处,嗓音沙哑,哽咽着说,“那些虫子在啃食我的心脏,一刻不停。我能感受得到有东西在占据我的头脑,自己完全不能掌控身体。有时候睡着了我也能看到自己心脏已经成了一团巨大的蠕虫,梦见自己被活活吃掉……”
林平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三天,之后我的心脏完全会被吃掉。比起被虫子杀死,小将军,你能不能送我离开?”
君楚昭沉默,她很明白这种感受,就像前世天牢中的自己。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心存希望,但是在这孩子眼里,连活着都只是日日夜夜承受比凌迟还痛苦的折磨。
君楚昭在床边坐下问他,“这样就决定放弃了吗?”
“不是放弃,”林平摇头,他看着屋顶发呆,“我只是想解脱,这是唯一的愿望。”
君楚昭哑然,坚持就能等到解药,等待就有这些希望这些话都是骗人的。就算是有解药,那时候他的心脏也完全虫子吃光,救不回来了。
良久,君楚昭才下定决心又问,“你有什么没做完的事吗?需要我为你家人传递什么?”
林平又摇摇头回答,“我是个孤儿,从小在边境街坊长大,靠偷东西、乞讨、收保护费这些下作手段才长大。后来受到少将军提点进入黑鳞军,也算是了无牵挂。只是小将军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无憾了。”
林平突然想到什么,抓紧君楚昭祈求,“小将军,如果……如果少将军还记得我的话,能不能帮我向他说一句,对不起,辜负了他的期待。”
“嗯。”君楚昭心头发堵,向他郑重地保证,“我会转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