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爱卿,此话怎讲?”
姬崖孙起身,凑近旸帝耳语,旸帝神色自疑惑、纠结而慢慢舒展,思索片刻,以拳击膝,竟似下了绝大决心:“姬爱卿,你之所想,甚得朕心。便依你计谋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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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玉京宫内,于问问取出离朱泪,弃在沉沙海的一举一动浮现虚空。
“师尊,弟子功力有限,离朱泪碎片所能见到的便只有这些。”
“此子深不可测,但愿我自剑阵中救出的不是我昆仑的敌人。”说话的正是昆仑掌门涵虚子。
“师尊,我……”
“问儿,你可是担心令妹安危?”
于问问心事被师父看破,难免害羞:“嗯。我也想动身去一趟帝都。”
涵虚子沉吟片刻:“如此也好,你可挑选七八名得力帮手一起上路。”
一个时辰后,于问问与八名高阶弟子在山门前向各位师尊告别。
“带上为师的昆仑白羽,及时通报消息。”白光一闪,一物自涵虚子掌中飞出,落入于问问腰间,却是一支晶莹雪白的羽毛,羽柄处闪耀蓝色光芒。
“问儿,这元旸帝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你等务必小心行事。”
“谨遵师尊教诲!”这白羽与令牌皆是掌门信物,内藏昆仑机密,从不轻易予人。于问问心中感动,跃上飞槎,向师父拱手作别。
目送一众人消失在天边,涵虚子心中竟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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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思想方才与姬崖孙交手点滴,觉得实无万一胜出之可能,神思恍惚,在那荒山之中竟然迷路了。
弃七岁起便再未迷过路,今日却在这荒山中转了足足一个时辰。
“连你也来欺负我!”
弃心中忿恨,一抬手将身边碗口粗一棵树击折,随即高高跃起,这才发现这山确实有古怪。
这山并不高,不过周围丛山谷地之中一个小丘,却似馒头般浑圆。
道路如蛛网,每个路口所植树木竟十分相似,郁郁葱葱挡住视线,极易使人迷乱,倒像是有人故意开出。
一旦清醒,只一炷香工夫,弃便走了出来。
此时一阵大风刮过,空中竟下起了黑雪,还飘来一股极浓烈的焦臭味道。
“这却是什么东西?”
弃从未见过黑色的雪,不自觉将那物抓一把在掌中一撮,却哪里是雪,不过是大块黑色的烟尘。
循着那焦臭味道,弃来至一个大坑。
坑中横七竖八摆着数堆灰烬。
坑灰已冷,应该是多天以前烧剩。大风一扬,残烬飞起,便是那黑雪了。飞灰已大都去往风中,独留坑底一堆中一小段,竟还在微微冒烟。
便在此时,弃体内那“风箱”动了起来。
这里烟尘满天,弃连忙屏住鼻息。
然而那“风箱”竟将他的呼吸重新打开,似乎很享受那焦臭气息。
弃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似不受自己控制。
那“风箱”本就古怪,“风箱”背后,难道竟是一物寄生自己体内?
弃不由得头皮发麻:此物何时进到自己身体?何时开始竟可以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行动?弃已无暇细想,因为那物正指挥他的身体跳进那大坑,一步一步向那一小截冒烟的东西走去。
走近了,弃才发现,这一截似乎是动物残骸,上面还残留几缕似长鬃般银豪。
体内那物竟要他蹲下,将那焦臭残骸打开。
弃拼命反抗,但那物力量强大,竟完全占据上风。
弃的恐惧达到了巅峰,脑袋瞬间“嘣”的一声陷入了空白。
他醒来时,动了动手脚,身体竟然回来了。
他开心至极,一跃而起,却随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那地上赫然一段被锯开的皮肉,一颗稀烂的心脏,旁边竟还有自己那把残破猎刀。
这心脏内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东西哪里去了……
弃脑中依稀现出一幅图景:
那是一团带着浓厚腥臭味的青黑色血块,竟然在那颗已经没有生命的腐烂心脏中突突跳动,那一缕缕烟尘不过它散发出来的气息。
自己却如一只饿狼般贪婪地吸食着那气息,待那气息变得微弱,竟将那血块完整吞入了腹中。
那“风箱”动作得更沉稳有力,身体也满是能量,它们的主人,此刻一定正在享受方才的那一顿美食。
它如养猪般将我养肥、变壮,只为吞食我时更美味!
弃突然极度厌弃自己的身体:既不属于我,你也休想得到它。
他高高跃起,在空中脱力让自己倒栽冲下,可笑的是,在要着地的瞬间,他的身子竟然自动翻转过来,毫发无伤轻轻落地。
他拿起猎刀对着自己一顿狂扎,要么扎偏,要么扎到身上的是刀柄。
他突然卡住自己的脖子,用手指拼命扣自己的嗓子眼,想让自己把那东西吐出来,然而,一切不过徒劳。
弃终于疲倦了,好吧,我不吃不喝不动弹,我与你一起消灭在这世间,可以吗?
不行!弃似乎听到那物在脑中嘲笑。
“风箱”随便动几下,那天地之间的元气便滚滚而来。
更要命的,那手自会去抓,那嘴自会去吃,那肚肠自会去消化,而这一切,都与弃无关。
弃误食那骄虫卵已月余,骄虫将他经脉骨骸重塑、在他体内开出那“风箱”,也已近半月,如今竟已可以开始通过经脉骨骸控制他的行动。
只待到达一处元气充沛的安全之地,便舍掉他这肉身,破腹而出。
弃所吞食,乃那狼王元神。
那狼王已修行数万年,元神凝成实物,被那骄虫探到,急急驱使弃前去吞食,不想却令弃生出厌世之心。
弃便躺在那坑里,一动不动,不知过去多少时日。
直至被一众农人唤醒:“诶,兀那少年,躺在坑中作甚?快快出来,我等要将这坑填了。”
农人七嘴八舌,“这玄都山还真是邪门,哪里冒出来这……我等速速填完这坑,早些离开。”
“你有所不知,这地方原本就古怪……”
从他们口中,弃知道,此地名为玄都山,乃古时一废弃法坛。弃迷失处,便是那坛中央。将那些巨狼烧化埋在此地,亦有镇压之意。
弃摇摇晃晃爬出那坑,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只道:你们便将我埋了,埋了多干净,省得我与那物纠缠。
耳畔却听闻一农人轻声言语:“好好一个少年,为何倒像是丢了魂魄?行事这般颠三倒四。直该去拜拜这玄都山中那石婆婆。”
那玄都山不过一圆形土丘,山顶却有一块十数丈高圆形巨石,一棵树不知怎的竟生在那巨石之上。
那树不过手臂粗细,十分低矮,却枝叶浓密披散开来,尤其是那根系异常发达,将整块巨石层层包裹。远远看去,那石竟似一颗脑纹外突的人头,透出几分诡异。
弃来至此石前,忽然听闻有歌声自那石中传出。
弃心中惊骇,细细察看,却原来石缝中竟有一老妪,正在那哼着不知甚小调。
看见有人靠近,那老妪“噌”一下从石缝中闪身而出,动作竟十分敏捷:“嚯嚯,嚯嚯,乖孙孙,又给奶奶带什么好吃的啦?”
弃抬眼一看,那老妪满头草屑,浑身酸臭,正张着豁了牙的老嘴,拿着个破碗对着自己傻笑,却是一个疯婆子。
弃心中怜悯,摸遍全身并无吃食,只得取出葫芦,欲要倒些饮水给她喝。
那老妪却将葫芦劈手一把抢去,咕咚咕咚饮牛般喝了半晌,把葫芦往地上一扔:“好喝,好喝,这鸡汤甚是好喝……”
见她这般,弃不由得心想:那农人好糊涂,说我颠三倒四,却要我来拜一个疯婆子?摇摇头便要离去。
忽听那疯婆子大喝一声:“那鸠,还不飞去?莫待我打你下来!”
只见她正抬头死死盯着那树,弃顺着她目光看去,树上却哪里有甚鸠,敢情疯病又犯了。
弃转身离开。
那疯婆子却兀自不休,跳脚大骂,言语益发凌厉:“你这雀为何恁傻?好端端的窝被人抢了去,你不知把那鸠赶跑,却央我把窝捅了?看我将你这傻鸟一并打下来……”
弃再回身,仔细看那树,并无鸟巢,然老妪言语中却似有深意。
弃返身走近那老妪:“婆婆可是姓石?”
那老妪却不理会,口中只是嘟哝:“傻鸟,傻鸟……”
弃脑中激荡,如有灵光一闪,俯身长拜,转身离去。
却听有歌声在身后响起,这次却听得甚是分明:“东南隅,有高枝,雀儿雀儿休踟蹰……”
歌声渐渐消失,想是那老妪又回到石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