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先下去,”裴若承打断了元祥的话,寒着脸朝着在场的几个将领吩咐道。
待得众人领命退下后,裴若承目光森寒,扫过讪笑的元祥和正欲上前的裴南秧,怒火在瞬间蔓延了整个胸腔。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压低声音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现在都敢胡闹到这里来了?”
“大哥,”裴南赶忙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元祥的前面:“是我求他带我来的。”
“元祥,就算她不懂纩骑营的规矩,难道你也不懂吗?!”裴若承眼中怒意更甚,他面色冷若寒冰,转头看向裴南秧,沉声说道:“小秧,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知道什么地方不该来,什么事情不该做。”
“大哥,正是因为我知道什么事该做,我才来的这里,”裴南秧迎上裴若承盛满怒意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求你不要接下纩骑营都统的位子。”
裴若承顿时面色一怔,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他皱眉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大哥和裴家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牺牲品,”裴南秧长长吸了口气,缓缓说道:“眼下的陈掖,抛开驻守在城外的宣宁军不谈,城内的纩骑营、宿卫军和禁军可以说是各分职责,共同守备京师。其中,禁军直属于陛下;宿卫军分为勋、翎、策三卫,多世家子弟,宿卫内庭,列于内仗、保护漕运、修治城隍;而纩骑营则是担着防卫京城、维护秩序的重责。再看统兵之人,禁军的统领萧胤是陛下最信任的肱骨心腹;宿卫军以策卫居首,由兵部尚书霍廷代行上护军之责;而纩骑营将会由大哥你来统率。至于边境,爹的西府军镇西北,卫侯的东平军镇东南,东北和西南的军队则是由惠安王爷和公良将军分别率领。”
说到这,裴南秧停住了话头,看了眼正紧蹙眉峰、低头思索的裴若承,接着说道:“想必大哥已经听出来了,在京中风头最盛的三个皇子中,九殿下姜忱除了有韩昭那一派朝臣的支持和备受圣宠的母妃之外,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兵权的庇护;二皇子姜卓的母族公良氏虽然掌握着朝中的大半势力,可手上能染指的军队也不过是京畿各地的世族府兵和镇守西南的抚远军。而姜昀,虽不受陛下恩宠,却有军功傍身,与他休戚相关的有卫家、裴家,甚至是霍家。纵看京城边境的军队防卫,一共七个位子,姜昀一个人就占了四席,你说,陛下心里会怎么想?又会如何做?”
“我猜,”还没等裴若承回答,裴南秧的嘴角就浮起一个冷漠的笑意,声音低得轻若蚊呐:“陛下一定会顺着其他朝臣的意思,拿独占两席的裴家开刀。”
话音落下,中军大帐内一时间安静得阒无人声。裴若承看着自己的妹妹,目光复杂地变幻,似乎有惊异,有审视,也有了然。许久之后,他紧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没有人教过我,”裴南秧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这些道理,并不难懂。只是大家都被眼前的利益蒙住了双眼,没人愿意去想、也没人愿意去说罢了。”
闻言,裴若承静静凝视着少女的面庞,低低开口道:“小秧,每年生辰的时候,我都会问你要什么礼物,可你总说什么也不要,只想我和爹能一直留在京城、留在你的身边。可眼见有了这样的机会,你却……”
“我的愿望从未改变过分毫,”裴南秧一瞬不瞬地看着裴若承,截口说道:“只不过,如今的陈掖,各方势力相互倾轧,一旦卷入其中,就再也没有置身事外的机会。我之前只是担心,害怕有一天你和爹会陷落于伏羌人的乱军和屠刀,但我更不愿看到你们成为朝堂上明争暗斗的陪葬品。因为,在我的心里,战死沙场,血染河山,才是配得上我裴家男儿的归宿与信仰。”
裴若承微微一震,心口骤然涌上了一股久违的热流。他的目光在一刹那间变得辽远,仿佛透过营帐的布幔看到了义阳城头瑰丽的落日,看到了弟兄们和父亲温热的面孔,看到了战场上西府军飘扬的旗番。
他垂下眼睛,望向案几上那张新制的京城布防图,双手蓦地握紧成拳。待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极浅的光亮,声音里也没有了先前的踟蹰和犹疑:“小秧,你的话,我记住了。”
在元祥领着裴南秧出了营帐之后,裴若承迅速在案几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从布防图旁的书卷堆里翻出本崭新的奏折,拿起手畔的一根羊毫笔在上面细细地书写起来。
很快,极轻的脚步声从他身后响起,一个修长的人影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只见,他穿着纩骑营兵士的轻甲,俊秀的面孔上正扬着一抹闲适的笑意。他斜倚在屏风上,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若承,看样子你是打算听小秧的话,回西北驻地去了?”
“姜昀,小秧说的没错,依陈掖现下的局势,我们是应该避避锋芒了,”裴若承的嘴角泛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更何况,抛开陛下的圣心不谈,我也希望,就算有一天我深陷泥潭,满手罪恶,在爹娘和小秧的面前,我还可以是当初那个刚正不阿、一心报国的热血男儿。”
听了裴若承的话,姜昀的面上敛去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他低头看向腰间的一块螭型玉带钩,目光渐渐变得清亮柔和。良久,他有些无奈地轻笑道:“小秧这丫头,如今是真的长大了。不如我也遂了她的愿,回舅舅的东平军驻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