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小的碗里,晏非聆一张一张的将黄纸元宝扔进去。
“昭仪娘亲,我过得很好,作为晏非聆,”晏非聆蹲在地上,身边的藏蓝色棉麻布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不少黄纸元宝,“我现在过继到了阮皇后的名下,是正式过了玉牒的那种,严格说起来,这样子之后,我好像就不能叫您娘亲了。”
小小的碗中,明亮的火焰轻轻摇晃,火舌不断吞吐着侵蚀送上来的黄纸元宝。
“昭仪娘亲,对不起……我曾经想过,什么也不争,就和平喜两个人一起,安安静静的生活在碧园里,哪怕过得不是很好,但只要活着,就很好。”
痴痴的看着火苗,晏非聆仿佛又记起了碧园里的日子。
那两年,她们两个,一个五岁,一个十岁。
碧园没有小厨房,每日的伙食都是膳房准备的,按着公主的份例,应该是能过得不错,可是……宫中的人啊,各个都是人精,不见兔子不撒鹰,没肉也能给你从身上咬下一块来,送来的饭菜,是馊的都算好的,很多时候,连馊饭馊菜都没有,吃了大半个月的馊饭馊菜,饿了大半个月的肚子,她们两个,被逼着,学会了自己捞鱼,采藕,又学会了贿赂,学会了自己制作胭脂水粉售卖,还学会了烤鱼,平喜的厨艺也越来越好,随意搭个架子,生个火,就能做出一顿好吃的饭菜。
还有啊,她是第一次感觉到冬天原来是那么的冷,哪怕是前世,她都没有这么体验过,只是一张薄被,扛过了四季,宫外的乐心初次理事,开始的时候一片狼藉,又没有了孟昭仪的水粉,一个月下来,保持收支平衡就很不易了,更别提关照宫里的晏非聆两人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没有煤炭,吃着馊食,打扫院落,卖笑讨好的日子,好像已经很遥远了。
其实碧园的日子,过熟了,也还不错,清苦是清苦了些,可是平静又简单,可是后来她发现,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平静简单,是最奢侈的念想。
没有权势地位,谁都可以踩你一脚,被打的鼻青脸肿,连还手都办不到,需要帮助,也没人敢帮你,或者说,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那种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讨厌……
“昭仪娘亲,您和她,在那边过得好吗?想来应该是不错的,那里应该没有这么累吧,”晏非聆声音很低很低,眼里闪着亮亮的光芒,“我很庆幸,有您这样的娘亲,虽然时间不长,可我过得很开心,也谢谢您让我成为晏非聆,成为您的女儿,我好像很久都没有来看您了,您有没有怪我?可我好想您,我特意选了梨花开的好的日子过来,您最喜欢的就是梨花,您看,多美啊,开的多好,就像娘亲一样漂亮。”
雨还在下,枝头的一朵梨花,似乎禁受不住连绵的细雨,飘飘扬扬的落下一片雪白的花瓣,缓缓落在晏非聆的裙上。
捻起花瓣,晏非聆轻轻笑起来,眼底是浅浅的水痕,“娘亲,您也想我吗?”
那个抱着她温柔哼唱,哄她睡觉,在她睡着后会轻轻捻好被角,那个会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弹琴,调香弄粉,那个在她不见的时候,会发火,会焦急的哭出来,会紧紧搂着她不放手,那个夏天操心蚊虫会不会咬着她,冬天操心煤炭有没有少了会不会冻着她,那个一针一线,替她亲手做衣服的女人,那个活的美丽,优雅,又爱操心的女人,终究是不在了,终究是消失在了她的岁月里。
晏非聆使劲眨了眨眼睛,倔强的抬头,狠狠用衣袖擦了擦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
谢谢你,孟昭仪,还有很久很久以后的瞎婆婆,遇见你们,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前者不仅仅是给了我一个娘亲,更是给了我一个,光明正大活着的身份。
后者,给了她一条命。
“娘亲,您放心,阮皇后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现在住得好,不愁吃,不愁穿,还可以上学,也没有人敢欺负我,您可以放心,真的,我很好……”
含着泪微笑的晏非聆刚要继续说话,仿佛有着数不尽的絮叨要说给孟昭仪听,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