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天色微明,京师里尚是春寒料峭,黄瞻胳膊上挎着考篮,快步疾走。考篮里放着笔墨纸砚和熏肉、咸菜、和掰开的大饼等吃食。从他住的山陕会馆到夫子庙的贡院还有一段路,他可不能迟到,此前他已在太原府的乡试中高中解元,这次会试他才信心十足,必定高中,一想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无上荣耀,他的嘴角便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他走过天开文运的大牌坊,来到考场门前,只见贡院两个墨写的大字悬挂在大门正中。下面已经挤满了各地前来赶考的举子。东西又有两座牌坊遥相对立,一为明经取士,一是为国求贤。
贡院门前金吾卫军士各持刀枪,站立两旁,如临大敌。举子们排队进入贡院,军士们仔细搜捡举子们全身上下,并所携之物,搜捡完毕,才放他们入内。
待全部举子入内之后,已经是夕阳西斜了,军士将大门锁住,举子们便要在考棚里面待上九天九夜,考上三场,吃喝拉撒都在此处,如同修仙历劫,鱼龙变化,有的人一飞冲天,有的人名落孙山,人生百态,悲欢离合,皆源于此。
举子们跨过龙门,在飞虹桥南,大院之中分列站立,大院两侧就是巷道纵横,密密麻麻的考舍。飞虹桥北就是至公堂,至公堂上高悬遍求俊逸的匾额,两旁楹联是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
此次乡试主考官便是海内大儒,号称三老的刘三吾,此时虽然他已年过八旬,但仍然是精神矍铄,站在至公堂内,率领十八房考官,千余名举子,齐齐向至圣先师孔老夫子鞠躬行礼。礼毕,举子们各归考舍,拂去灰尘,放下考篮,安神静气,准备次日的头场考试。
一夜无话,二月初九一早,试题发下,黄瞻一看是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都是他背得滚瓜烂熟之处,略加思索,便运笔如飞,刷刷刷书写起来,不待两个时辰便答完了,自觉是文思泉涌,有如神助,好一篇锦绣文章,眼见得要金榜题名了。
二月十二第二场考试考的是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各一篇,这也难不倒他,无非是官样文章,写得中规中矩即可。
二月十五日第三场考得是策问,科考最重头场八股,末场策问只要是文通字正即可,纯属锦上添花。
黄瞻自觉已经是胜券在握了,便有些飘飘然了。他一看题目是试论天下时弊。想到曾和同乡现为工部尚书的张昺探讨过此事,张昺看过叶伯巨的上疏,深以为然,便私下同他这个同乡解元透露一二,因语涉禁忌,张昺并未说明此乃叶伯巨所言,只是叮嘱黄瞻不可外传。
今日黄瞻一看题目,不觉大喜,以为张昺在暗中助己,不及细想,欣然写下“如今天下之弊在于宗藩,边防,漕运三者,若除此弊,则必须削藩,屯田,治河依次而为,其中削藩为第一要务。云云。”
二月十六日午时,黄瞻交了卷子,迈步走出贡院大门,觉得这科状元非己莫属,不禁仰天长啸,然后一路吟诵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施施然走回山陕会馆。
举子们交卷后,贡院中的一应考官便开始了忙碌的阅卷工作,受卷官亲收卷子,每十卷一封,分门别类,戳印本官衔名,送至弥封所。弥封官将卷子进行糊名、弥封,编号,遮住举子姓名,盖上弥封官关防大印,送至誊录官处,书吏用朱笔将卷子誊录,做成副本,再送对读处。对读官一人持朱笔誊录的副本,一人持墨笔所写的原卷,大声读卷,检查誊录是否有错,对读后副本交由各房考官审阅,原卷封存备查。
阅卷工作从第一场考试后便开始进行了,为保证不偏不倚,不以考官的个人喜好录取士子,一份考卷便须由数位同考官依次传看,批改,写上意见,是否录取或者黜落,得众人一致看好的卷子才能送总考官刘三吾处。
由于每人每天要阅卷数百,需要通宵达旦,才能完成,越到后来,越是精力不济,敷衍了事,故此大明开科取士最重头场,头场答得好,基本上就能鱼跃龙门,再登春殿了。
这一日副主考白信道拿着一份卷子来找刘三吾,道“坦翁(刘三吾自号坦坦翁),这份卷子字正辞顺,义理精辟,在诸卷之上,只是有些犯忌之语,我等委实有些犯难,不知坦翁意下如何?”
刘三吾拿起卷子粗粗一看,不由得冷笑道“大言不惭,书生之见,竟敢言天下急务首在削藩,他竟不知叶伯巨乎?陛下曾对此震怒,曰‘竖儒敢离间朕父子乎?’叶公因此瘐死狱中。此人还敢在会试之时大放厥词,真不知死活也。为保他性命,也为了我等一干考官的身家性命,务必将此人黜落。”
白信道将卷子拿出屋中,边走边摇头道“可惜了,此人头场、二场答卷极佳,三甲必中,又何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呢。”
二月二十八日,晨光微曦,天近四更,孙富荣便指挥着厨工、下人在山陕会馆中忙碌开来。今日是会试放榜之日,虽说历届会试山陕中进士者仅寥寥数人,但也值得大肆庆贺一番,当然同上榜进士拉近关系,也是他的经商之道。
他最为看好他的同乡,解元黄瞻,在他去年入京之时,便将他引见给了工部尚书张昺,据说二人相谈甚欢,这种牵线搭桥的事情使各方受益,又何乐而不为呢。
会馆当中的天井中已经摆下了数十张方桌,厨房热气蒸腾,人声鼎沸。黄瞻洗漱已毕,从房中步处,来到天井中,迎面便遇上了孙富荣。
孙富荣满脸堆笑,拱手道“解元公,老朽正要叫你起床,今日发榜,我看你一点也不着急,想必定是胸有成竹,高中会元了。”
黄瞻连忙摆摆手道“不敢,不敢,自觉答得不错,尤其是那三场策问。”说罢,俯身到孙富荣耳边低声道“还要多谢孙翁引见张公,令我受益良多。”
孙富荣笑意更浓,道“好说,好说,你是我山陕大才,日后必受重用,苟富贵,勿相忘。”
黄瞻一揖到地,道“孙翁大恩,永世铭记,绝不敢忘。”
孙富荣急忙将他扶住说“解元公,言重了,五更天就放榜了,快去看看吧。”说罢,一回首,招呼两个下人,提着两盏山西解元的灯笼来到面前,要给黄瞻引路,前往贡院。
黄瞻觉得有些招摇,孙富荣说“京师向来南人瞧不上我们北人,你是山西解元,务必中个会员,再一鼓作气中了状元,连中三元,给我们北人长长志气,灭灭那南人的威风。”
黄瞻推脱不得,只好由他,两盏写着山西解元的灯笼便在晨光中一摇一摆的向着贡院进发了。路旁杏花初放,红白相间,暗香袭人,娇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