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歇,微风清扬,连绵不断的山头在雨水的冲刷之下越发翠绿青葱,有鸟儿的声音透过树木传出,空灵婉转,从半空俯视,一条宽广的石阶弯曲着从山脚匍匐而上,路过一座寺庙延伸到青青墓地,墓地之上,林林总总的冰冷墓碑笔挺地屹立着,仿佛要在天上映照出一个镜像世界。
偌大一片墓地,扫墓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只余碑前鲜艳的花束和尚未风干的酒渍将这份阴阳之间的羁绊和惦念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在这块累累白骨的土地上开出最原始,也最纯粹的花朵。
易阳屈膝跪坐在墓碑前,墓碑上老人的照片依旧鲜活,历经岁月的脸上皱纹深刻,颧骨高高凸起,然而,深凹下去的眼睛里却有着矍铄坚毅的光芒,那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磨砺出的傲骨风采。从最苦难的岁月里熬过来,这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身上总是散发着不同于常人的睿智和深沉,尽管那只是张昔年的旧照。
易阳将带来的兰花、康乃馨、满天星分别放在紧挨着的三座墓碑之前,这三座墓碑下葬着她今生最亲最爱的人,外公,外婆,母亲。
情深缘浅,苦痛消磨,他们注定,只能陪她走这么远!
“今天的满天星开得格外好看,你会喜欢的。”照片上那个被她叫做母亲的人,面容精致,乌黑秀亮的头发披散肩头,随意至极,然而配合着那不羁的眼神,却生生演绎出一股子张扬明媚的绚丽。
易阳知道她的母亲一直是一个张扬任性的人,她追求浪漫热烈,新鲜刺激,所以当她遇上那个男人时,她沦陷了。他的才华引起了她浓厚的兴趣,他层出不穷的猛烈追求更是满足了她那颗追求华丽冒险的心,她不惜与家人决裂,也要和他在一起。可是她不明白,又或许她明白了但不愿意接受,在这个世界上,新鲜和刺激都是短暂的,所有轰轰烈烈的情感如果不在最顶峰的时候戛然而止,就一定会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变得平淡无奇。就像日日东流的河水,暴雨如注时激起千堆雪、汹涌而猛烈,暴雨过后,趋于平静,即使往里面以多大的加速度扔多大的石头,也仍然泛不起半点波澜。
即使后来没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出现,以她的性格,应该也早就受不了婚后生活的枯燥无味了吧。所以,她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提前结束,好让自己不用面对最后如蝼蚁般索然无味的生活。只是不知道,在她弥留之际,是否想起自己曾有个女儿。
有时候想想,性格这东西真的跟血缘没有半点关系,她没有长成母亲那样张扬肆意的性格,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会大吵大闹,甚至用毫不犹疑用生命换一个悲烈的结局;她也没有继承外公的坚毅沉稳,她轻而易举败给了一场年少的温暖,用整个青春去追寻一个人的脚步,然后败北,落荒而逃,任自己在肮脏的世界里浮游……
在墓地上跪坐着,没有多余的话,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b城的雨总是下得很随意,尤其是这个季节,不是蒙蒙细雨下一天,就是四五场小雨一天下。
易阳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细雨附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觉得头顶有东西挡住了断珠般不断往下掉的雨,她没有抬头,只目不转睛盯着墓碑。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知道打把伞。”耳边有温润熟悉的声音响起,易阳一下子明白了身侧的人是谁,微微抬头,逆光果然看见了孟轲,他正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复杂。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垂下眼睑,低头拨弄碑前被雨水淋湿的花束。
“也不知道是谁,明明说是出外景,一去就是三天,杳无音信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抓到山西挖煤去了。”孟轲漫不经心地来着玩笑,目光却不自觉地将墓碑一一扫过,原来,她的亲人,都葬在这里了吗。
易阳嘴角微微抽搐,懒得和他拌嘴,沉默了一会儿,收拾好东西从地上站起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