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一年,作为一个出身豪门、童年不幸、运气不好的标准霸总,林摇雁经历过一次绑架。
倒不是为了赎金的那一种。
是既索要赎金,也源于仇怨的那一种。
这份仇怨,日后林摇雁想过,林江山必定察觉到了。林江山认为,即使付出赎金,绑匪也会撕票。其实林摇雁也赞成,如果身份颠倒,他大概率撕票。
于是林江山干脆拒绝支付赎金。
十二岁以前,他尚和林江山维持着某种和睦,甚至他偶尔对林江山抱有崇拜,偶尔林江山也会为他稍微耐心,亲自给他买过一两回生日礼物。老东西对待谁都薄情,那时候他与堂哥是被一视同仁的。
但绑匪有好几个人,拨给林江山那通电话就选择了功放。林江山态度坚决,林摇雁也顺便听了个清清楚楚。
在面包车上,林摇雁无谓地抵抗过几次后,很快学会认怂装乖。下午六点钟,他被拖进一栋老街上的居民楼中,摘下套头大衣,周围是四双怒气冲冲的眼睛。烟潮滚滚,灯管亮起,或多或少他害怕了,眼前一阵阵人影来去,光暗跳跃,一度他看不分明景象,只觉得世界动荡,天地摇晃。
叫人给推搡了好半天,他才冷静下来。
然后他第一次看到了俞风信。俞风信是给他们开门的人。
后来漫长的年头中,他一直不知道那是俞风信——脱身后他曾寻回这里,打听过几次三番,别人告知他,这条街上只有顾飘一个符合年纪的小男孩,前两天刚读住宿高中去了。他给顾飘家里打了一笔钱,兜兜转转,十年以后方再见面,顾飘也承认了当年的事。
人是会变的,对着顾飘看来看去,林摇雁时常觉得货不对板,却也无话可说。反而是失忆了,不记得前尘往事了,靠潜意识的细节举止模模糊糊笃定起那是俞风信来。
总之那一天,他缓过神,心底渐渐涌生狠意,开始默默地观测四周。他暗想,看来不会有人给他生路了,林江山都不能,陌生的敌人如何能?求饶没有用,等待没有用,他得自己给自己一条生路走。哪怕走得失败了,哪怕更早死掉。
悄望之际,他初注意到房子里有个少年。他差点以为对方是女孩子,对方留长头发,因为感冒闷闷咳嗽,口罩蒙着大半张脸,体态也瘦弱,个子长得晚,比他还矮半头。
林摇雁听见为首的绑匪很随意地问那“女孩子”:“又病了?就你一个人在家?你妈妈呢?”
戴口罩的“女孩子”听了答:“她夜班。”嗓音尽管清低,是男性化的。
又望望林摇雁问道:“这是谁?”
匪头子冷冰冰地呵斥了一句:“大人做事小孩子别管!”
林摇雁一连偷看了他好几眼,虽说痴人说梦,可如果能调开其余绑匪,让这个同龄人留下看守他,他或许就有挣逃之力。
只可惜,实在是痴人说梦,没有人会那样傻。
很久,四名绑匪一个也没离开,白口罩回到一扇门后休息去了。直到天色再晚一些,他们才且匀出去两个人买晚饭——零几年那会,没有像样的外卖模式,四个半人乃至五个人的饭菜,一个人取回来不容易。
林摇雁心知,这可能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
然而他人被绑在暖气片上——老房子阴冷,暖气片是装修焊死的——行动无法自由,更由于在面包车上竭力打过一架,难免身体虚脱,神志有点晕眩。
还不等年纪小小脑袋发晕的他思索出一个可行办法,匪头子只克制着喝了一罐啤酒,暴脾气就上头了,忽而骂:“老畜生,亲生孙子都能不要!待会我剁他一根手指头,看看这钱到底肯给不肯给!”
他开骂之前,力摔空啤酒罐时,林摇雁还被他吓了一大跳,听到后面,心一木然,恐惧还有,却更多的是难过了。毕竟年纪小,眼泪在他眼眶中转了转,好险没流出来;随着这充满困惑的难过,他越来越冷静,贴近墙壁的手用指甲一点点压低音量挠刻着自己的姓氏。
想来想去,他都想不出可能的逃脱方法,只好考虑等他死后,是否有人来这一带调查。
他甚至想到了:假如林江山看到如此关头,他选择刻下的那个字不是别的,偏偏是“林”,会不会比较想念他?就算毫不懊悔,说不定帮他报仇、追究凶手的力度会大些。
这却是死后的欣慰,而非生机。
生机发生在别的方向。
匪头子的嗓门嫌太大了,虽没有大到叫邻居听见,但是叫白口罩听见了。白口罩从卧室里打开门,小心翼翼地往外看,谁知运气也不好,匪头子回眼看出他想多嘴,不耐烦,随手指派他道:“去,你去砍!”
连另一名在场的绑匪也皱眉说道:“张哥,这就……这就别了,小孩儿呢。”
匪头子全不在乎,嗤笑道:“咱们这路人,反正长大了都是混混,早坏晚坏都一样,早碰晚碰都一样。”
另一名绑匪笑语:“不怕嫂子生气啊?”
匪头子就道:“女人,怕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