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萱打开随身的背包,拿出打火机。
太阳的光亮渐渐消失,整个天空暗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的节奏。
天色越来越黑,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打在脸上,带着丝丝的凉意。
如果换了是别的女孩子,可能早就黄慌得找不着北,要么就吓哭了。
这种分不清天与地,看不到远和近的黑暗,对赵宝萱来说,意味着极大的平静与安全。
这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她很小的时候,赵青山和王翠郁忙着开饭店,家里没人带孩子,接到的幼儿园因为她年纪太小不肯收,王翠郁就把她送到一个熟人家里去寄养了将近一年,每个星期或者半个月去接她回家住一个晚上,有时候干脆都不接,把吃的穿的给她送过去,喂她吃碗饭,或者坐在那儿跟熟人聊聊天,说些客气话就告辞走了。
照顾赵宝萱的阿婆是王恩正救过的一个病人,脾气比较急躁,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经常骂儿媳妇跟孙女,但是对赵宝萱却出奇的好,凡是王翠郁拿来的好吃的好喝的,阿婆从来也不分给自己的孙子孙女,而她自己家做的好吃的,却对赵宝萱一视同仁。
那时候在乡下地方,电是很金贵的,老辈人还恪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轻易不肯在灯油或者电费上多花一分钱。
每次到了晚上,阿婆早早的就把孙子孙女喊到床上去睡觉,小孩子没玩够,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根本就睡不着。
阿婆自己忙了一天,早就困得打哈欠,也没力气骂孩子了,照阿婆的习惯就是在孩子屁股上一人给几巴掌,睡也得睡,不睡也得睡。
赵宝萱对于小哥哥和小姐姐很是喜欢,就央求阿婆讲故事听。
她年纪虽然小,讲话讲的不是很利索,但是在家的时候,王翠郁每天会给她念故事听,哄她睡觉。
她因为所有的大人都会讲故事,以为阿婆年纪这么大,会讲的故事会更多,每次看到阿婆吼小哥哥小姐姐的时候,就心生同情。
有时候被王翠郁接回家一趟再来阿婆家,忍不住就提了要求。
阿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拒绝讲故事:“我没读过书,不会讲故事。”
赵宝萱央求道:“电影。”
在乡下还是有电影看的,只不过是露天电影,农村没有别的娱乐生活,看一场电影,大人小孩可以高兴的议论很久。
阿婆经不住赵宝萱软软糯糯的央求声,舍不得骂赵宝萱,又怕孙子孙女继续捣蛋,用扇子一把扇灭油灯,开始给孩子们讲鬼故事。
阿婆讲的故事,其实就是最老土的书生和小姐的故事,唱戏的或者电影里已经演过无数遍了,爱听故事的小孩子你就是讲一百遍一千遍他也会听。
但是,同样的故事重复多了大人自己会腻,说着说着就困了。
阿婆就是这样,为了增加震慑效果,硬是把书生变成了鬼:“……那个会读书的秀才,看到小姐一出去,自己把门关上,就把脸上蒙着的人皮扯下来,露出青面獠牙。”
记性好的小哥哥会提出反对意见:“我记得电影里那个小姐才是鬼。”
每到这个时候,阿婆就会大声吼回去:“你个死仔头不睡觉等着变鬼啊?电影里怎么演的我还不晓得啊?我讲的这个故事跟电影里不是一回事,你要是再吵我就不讲了。”
手里的蒲扇打在身上咣咣响。
于是孩子们全都闭嘴。
阿婆继续骂:“电影里都是骗人的,说什么鬼是女的,真正的鬼都是男的!你以为死鬼死鬼是骂谁呀,不都是男的吗!”
隔壁屋传来阿婆的儿子声音:“睡觉了,别再讲话了,明天早上还要去读书。”
小哥哥已经九岁,每天要去上学。
赵宝萱只好求阿婆:“婆婆我乖,你小小声讲给我听好不好?”
阿婆转怒为笑:“小萱最乖了,先睡吧,明天再讲。”
可是小姐姐在另一边床上哆哆嗦嗦的问道:“那个鬼会藏在哪里呀?书生还没有死,怎么就会变成鬼呢?不是说晚上才有鬼吗?”
阿婆愣了一会儿,困意全无:“哎呀,我刚才要睡觉就被你们一吵啊,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一打岔就给说错了!不讲了,不讲了,明天再说。”
其实赵宝萱早就听出来阿婆是在乱讲,可她一是年纪小还没有办法能纠正别人,二是她觉得自己必须显得很乖,希望阿婆对她好一点。
遇到这种阿婆想发脾气,不讲故事的时候,她就闷声不吭,自己一个人玩手指头。
阿婆带着她睡,对她的动静是很清楚的,知道故事不讲完,这个小丫头是不会睡觉的,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继续编:“那个书生把人皮摘下来,显出鬼的样子之后,屋子里一下变得臭烘烘的,那个鬼就在自己身上搓呀搓呀,搓了好多泥灸出来……”
反正在阿婆的鬼故事里,鬼必定是男人变的,一旦变回鬼的样子,就是又懒又臭,身上各种恶习。
在生活中阿婆也总是哄小孩子说,男人死了就变鬼,女人死了就会变仙女。
每次这样的鬼故事讲不了多久,小哥哥小姐姐就都睡着了,只有赵宝萱睁着眼睛,快天亮才能睡着。
她阿婆故事讲的一切都深信无疑,等大家都睡着了之后,她就静静的等着屋子里变得纯黑。
阿婆带着三个小孩子睡一间房,谁睡在哪里,赵宝萱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