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李香君皆是偏头不说话,隐隐有些置气。
顾横波继续道:“怎么?人家称我们一句‘大家’,都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到头来还不是给人作妾的命?就算做妾,低的看不上、高的攀不起,小宛你心气再高,又能选谁?前阵子,冒辟疆写了篇华丽文章,说你倾心于他。江南士林一时传为佳话,你若想寻个别人,谁敢自诩比得上冒大公子?算来算去,冒家也确实是你最好的归宿。”
董小宛秀眉一蹙,淡淡道:“冒辟疆家中既有贤妻,还每每以此手段沾花惹草、始乱终弃。李湘真付出一片痴情,只得他一句‘名嬴薄幸忘前梦’;吴蕊仙‘自许空门降虎豹’因他遁入空门;吴扣扣、蔡含、王节……呵,我等风尘女子是轻贱,也不是他这般玩了就丢,用来给他堆彻风流才子名声的。”
“所以呢?他看上你了,你怎么办?”顾横波道:“以他的名望,别人谁想纳你进门,读书人便追着讥嘲,谁不怕被讥嘲得体无完肤?若你往后你嫁了别的夫婿,你夫婿再读他那些传遍天下的深情词句,心里做何感想?你日子能过得下去吗?”
“你看柳如是,哪怕嫁了尚书郎,时人又是如何讥嘲?编排他们‘我爱你乌黑头发白个肉’‘我爱你雪白头发乌个肉’,为何?因在他们眼里,只有陈懋中才值得她倾心相许……”
董小宛道:“本就是只有陈懋中才配得上如是姐,那香君姐找的侯朝宗却是个什么样的?”
“我是和你说这个吗?”顾横波气笑道,“我们这等人,就只能在这些名气高的才子里选。至于你,若非有虢国公这样的人物,谁还敢跟冒家公子争抢你?今日如果是你说已入了国公府,不同往昔了,倒可以如此高居临下评点香君……”
“我没有,也没想过入什么国公府。”
“那你凭什么说侯公子不是香君良配,她还能选择谁来?”顾横波叹道:“是,你到了王公勋第里走了一遭,眼界不同了,朝堂诸公在你眼里都落入下乘,但别忘了我们身份……这些年,难道不是香君一直护着你?”
董小宛瞥了李香君一眼,低下头。
“我还不是怕她以后受苦……”
李香君红着眼,并不应她,向顾横波道:“我与侯公子是真心相许,非是你想得那般势力。”
“倒是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顾横波掩着嘴笑了笑,道:“行,行,都是我不对,你们好好说,我去唤人添些茶水。”
她盈盈起身,向内庭走去,心想着把侯方域去南京的消息告诉那曹公公。
然而走到一半,裙摆微微晃了晃又停了下来。
——为什么?曹公公刚想要侯方域的消息这边就送过来?
这是王笑的陷井?他猜到这里有南京来的耳目了?
……
顾横波捏着手指想了想,脸色又惨白了几分,薄汗从青丝间微微冒出来。
转头四顾,只觉一阵寒意袭上来,她一咬牙,转身就向前厅走去,莲足迈得愈发快了几分。
“小宛,你跟我来,有几句话和你说……”
“怎么?”
“能不能带我去见国公,我有要紧事见他……”
“顾媚,我再说一次,我只见过他一次,还闯了个……总之我不认识他。”
“小宛,我求你了,你若不帮我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在徐州的……”
“见王笑?”秦小竺上下打量了顾横波一眼,道:“你不许见他,我是不会同意的。”
“秦将军,奴家真的有要紧事。”顾横波也顾不上别的,连忙上前,想要附耳对秦小竺说话。
秦小竺一支手已放在她的脖颈上,倒也没用力捏,只是覆住。
顾横波觉得她的手握着自己的脖子,肌肤都感到战粟,她盯着秦小竺的耳边的碎发,心想……也不知这小姑娘和王笑那个的时候是什么光景?
片刻后,她回过神,贴在秦小竺的耳朵低声说了两句。
“真的?”
“绝不敢欺瞒秦将军。”
“那好吧,你等着。”
秦小竺松开手……
顾横波理了理衣领,焦虑地等了一会。
“过去吧。”
她穿过庭院,到了一间书房前,推门进去便见到坐在那的王笑。
顾横波不知如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她每一步都柔软了下来,直到走到王笑面前……
“说吧。”王笑眼都没抬。
屋中没有旁人,顾横波想着是否可以再靠近一点,却也不敢。
“奴家随从里跟着一名南京教坊司的公公,名叫曹喜,他干爹曹如清是原先京城里司礼监曹海的干儿子。”
“曹海的干孙子?郑元化的人?”
“是,奴家并非细作,因以前是教坊司出来的,故而被曹喜找到,要我来徐州帮他。他长得就像老妪,从小净了身没有喉结,扮成奴家身边的老妈子,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他目的是什么?”
“他并不敢太接近国公你,也不打算刺杀,似乎只是在打探些什么……”
王笑道:“看我有什么动作?”
“是。”
“他的消息是替给谁处理?”
“奴家不知。”
“那你有何用?”
顾横波心中一惊,想说我能让你开心,但想到上次在刑场看到的画面,不该开口。
“奴家知道一些别的消息……”
王笑翻着案上的文书,并不抬眼,显然只打算听过再决定怎么处置她。
“奴家觉得,郑党并非像外面说的那样大势已去……因为两个月前,礼部钱尚书似乎已暗中倒向郑首……郑元化了。”
顾横波偷眼看去,见王笑动作停了停,知道他果然来了兴趣。
“奴家之所以知道这件秘事,因钱尚书的爱妾柳如是与奴家交好。当时他曾被郑元化打压,旁人都为此不平,但我只观他们夫妇的反应便知此事还有隐情。
除此之外,他们夫妇那之后时常邀工部侍郎到家中赴宴,旁人只当是他们清流间来往,与郑党无关,但奴家却知道,曹喜也偶尔参与宴席……”
“你是说,南京礼部、工部如今还在郑元化手里?”
“国公的意思奴家不知……”
王笑往后靠了靠,轻轻敲着扶手,闭目沉思起来。
郑元化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现在就扒开黄河?
他在等……等把一切做的天衣无缝。
怎样才算天衣无缝?
让沈保亲口下令水淹山东?
然后,工部掌握证据、礼部率先发难……
由此看来,郑元化有自己的节奏。
如果自己这边打草惊蛇,他可能提前发动计划;但自己怎么做,似乎都不能延缓他的计划。
闭上眼,仿佛看到这老头子坐在那,一步棋一步棋逼下来……
“你还知道什么?”王笑开口问道。
顾横波抬起头,眼中已是泪水迷离。
“奴家只是个流落风尘的弱女子,别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国公,能不能饶了奴家?奴家愿侍奉国公,不图名份,只求能多看国公一眼……”
她说着,眼中横波流转既有媚意又带着楚楚可怜之态,脸上仿佛能滴出水来。
“国公,奴家其实早早便听说你的事迹,心中爱慕,此次见你,更是情难自抑,哪怕只有一夕欢好,奴家这辈子也心满意足……”
语气愈发柔媚,顾横波胆子渐大,小心翼翼地把身子往前探了些,像只娇俏的母猫。
“嘭”的一声,王笑拍案叱道:“不想死就给我歇了这心思!”
顾横波骇了一跳,忙缩着身子跪回原来的地方,变成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
王笑沉吟了一会,并不动念。
如今想跟自己欢好的女人多了去,若每一个都好一下,忙得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