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儿嘴里被塞了布,一个麻袋就罩下来,被人扛在肩上……
她心中暗道不好,然而过了一会,她听得打斗声传来,接着摔在地上,浑身一阵疼。
等麻袋被解下来,看到的就是王珠那张让人讨厌的侧脸。
“趁大灾之际还敢掳掠妇女……”
“王珠,你别乱杀人,那是我爹派来的……你们两个蠢材,不懂得说话吗?”
“小姐……此事与老爷无关,是小的擅作主张。”
王珠脸色更难看,道:“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闹,浪费我时间……”
“王大人,此事小的……”
“闭嘴吧你们,大夫,大夫在哪?那边有个孩子快冻死了。”
王珠皱眉道:“人在哪?”
宋兰儿急道:“我要找大夫……”
“大夫不够了!”王珠喝骂道:“你还不快去把那孩子抱过来,我去拿汤药。”
……
王珠把汤药给那孩子灌下,又手法熟练地给那孩子褪了湿漉漉的衣服裹上厚布。
宋兰儿看着那孩子脸色渐渐红润下来,长舒一口气。
——这王老二居然还会做这些,跟个奶妈子一样。
“抱着。”王珠冷冰冰地说了一声,把那孩子又放到宋兰儿怀里。
“哦。”宋兰儿下意识接过。
王珠走了两步,却又很不耐烦地翻了翻眼,重新站回她面前。
“不是你这样抱的,当抱酒坛子吗?”
“哦……”
“别在再添乱了,你把孩子还回去,去找城中富贵要点捐……”
王珠正说着,宋兰儿忽然眼睛一瞪。
“小心……”
王珠一转身,正见王康须发皆张地扑上来,一脚踹在他腰间。
“逆子!”
旁边的锅头也不敢拦王康,这一下王珠要躲也能躲掉,但他没躲,被王康一脚踹在地上。
“你还不把宝儿找回来!回来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四弟已经死了,找不到了……”
“住口!”
王康愈发大怒,眼中满是悲怒,仿佛数日之间苍老了许多。
“你不去下游再找找,怎么就知道宝儿已经死了……”
“爹,你清醒一点吧,那样的大水盖下来,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可能!那么多凶险宝儿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王珠也不应,从地上披起来,叹道:“爹,你别再图存侥幸了,上万人都死了,四弟……”
“你怎么就能这么冷血?那是你的骨肉兄弟啊……你回济南这些天也不回府,我当你在全力搜救宝儿,你却在做什么?忙来忙去还在这里,快点去小清河……快点去下游救救他啊……”
“我说了,没有人力去找一具不可能找到的尸体,这水里泡着的也不止四弟一个人。”
王康老眼一瞪,紧紧盯着王珠,似想从他脸色找到一点悲伤和焦急。
然而没有,除了疲倦和淡漠,王珠眼中只有无奈。
“你真不找?”王康问道,长须抖动。
“不是不找,是四弟已经死了,爹你也别再去找傅大人和吴大人了,大家都很忙……”
“你就是这么当兄长的?跟个没事人一样?”
王康的脖长向前倾着,身子佝偻,他这次的怒气与以往都不同,带着些绝望。
王珠叹道:“爹,四弟真的没了,别在……”
“我杀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逆子……”
王康忽然暴起,想要从侍卫腰间拔刀,下一刻,整个人都被锅头抱起来。
“放开我!杀了这个逆子……”
“锅头,把我爹放下来……”
“你们别吵了!”
却是宋兰儿大喊一声,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她也不管不顾,抱着孩子径直就冲到王康面前。
“王老大人,你也太不讲道理了。王宝死了,与王珠有什么关系?这两年我看在眼里,王珠替这个弟弟做的也够多了。老大人你宠着他护着他,但人若自己不争气,谁能护他一辈子?”
王康瞪向宋兰儿,因为太惊讶还愣了一下。
自从儿子当了国公以来,多久没人敢跟自己吼了?
——这老姑娘……
宋兰儿一句心理话说完,也有些害怕,退了两步,还撞了王珠一下。
远处一个王家下人狂奔过来,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王康身边。
“老……老爷,刚才四少奶奶又哭晕过去了,请大夫看过,说是有喜了,两个月了……老爷……”
“你说什么?”
“四少爷有后了……”
……
看着王康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宋兰儿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王珠,问道:“你没事吧?”
王珠也不说话,在怀里掏了好久,掏出一个小布老虎,递在她怀中的小儿面前晃了晃。
孩子的哭声止住,伸手握住那布老虎……
宋兰儿也笑了笑,再看向王珠,却见这讨厌鬼还是冷着脸。
远处有老汉路过,带着哭腔唱道:“年三十儿,捏造鼻儿。大初一儿,撅着屁股乱作揖儿……”
“过年了啊。”王珠回过头轻声喃喃道,心想大过年的却还让老父亲经历丧子之痛……
“是啊,过年了。”宋兰儿也喃喃道。
——过了年,自己就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啊……
徐州,左明静从案牍间抬起头向门外看去,见秦小竺走了进来。
“小竺怎么来了?”她有些疑惑。
秦小竺搬了张椅子,在左明静身边坐下,往桌上一趴,显得有些累。
“王笑让我过来陪你守岁,我一想也是,不然你自己在徐州多无聊……”
“那国公呢?”
“他说他在营里劳军,有万千将士同贺,依我看,他就是嫌我做的饺子难吃。”
秦小竺说着,揽过左明静的肩,又道:“说起来,你妹妹嫁了我弟弟,我们也算是……嗯……亲家,却还未好好亲近过。”
左明静微微赧然,有些不自在。
她在知事院是知道一些事的,有时候私下向淳宁公主奏事时秦小竺也在,偶尔也撞见她们之间的亲近似与别的女子不同……
然而很快,她心念一转,却又想到别的事。
——以他现在的心境,身边若是没个体己人陪着……
黄河决口,他看起来虽然没事,但心中定还难受。今天下午又有位王家下人从济南过来,似乎王老大人有责怪他的意思……
左明静想着这些,瞥了一眼秦小竺,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一起坐了一会,秦小竺支着头像是在打盹,但等到子时却是一下精神起来。
“明静,你快跟我来看。”
“看什么?”
左明静还有疑惑,手却被秦小竺拉着,一路到了后衙的高阁之上。
“往那面看……王笑说了,他要在营中大放烟火,吓退江北孬兵,今夜关明、童元纬完了。”
秦小竺说着抬起头望去,眼中似有星光。
“他说黄河也好、兵祸也好,今天是除夕,从今年为始,他要让世人一年过得比一年好……嗯,还有一句话怎么说的……这烟火是告诉有些人,阴谋诡计吓不倒他;也是告诉另一些人,他的决心……嗯,总之就是无人可挡。”
左明静微微发愣,顺着秦小竺的目光望去,只见远中的天空忽然爆开一团火花,是少见的绚美。
秦小竺抚掌道:“看,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秦小竺自然是不会背诗词的,会这两句,大概也是王笑教的。
左明静愣愣站在那,任夜风吹拂她的青丝以及满腔愁绪。
她眼中隐有泪花,心中默默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