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尼雅哈并不想死战,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出路。
他的后背贴着岩壁,努力保持住镇定。
只见眼前有一男一女站在楚军前方,并着肩,向这边一步一步逼进过来。
“你是王笑?”尼雅哈问道。
“我本来还担心下了悬崖找不到你……好在你很高调。”
王笑提着剑又逼近了一步。
有清兵吼叫着冲上前,王笑身后“砰”的一声响,子弹把清兵射倒在地。
尼雅哈看着身边一个个亲卫倒下去,额头上冷汗渐多。
“我投降了!靖安王,我有话和你说,我可以让所有兵马都投降的……所有人都住手!”
他自认为神态还算从容,但贴着岩壁的身体却忘了站直。
还在外围试图冲杀过来的清兵们一脸愕然。
他们说不出姜维那“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的话来,心中的郁闷却相类。
王笑转头往北面看了一眼,只见瑞军已冲杀下来。
这一战最难处不在于怎么击溃这股清兵,而是八十里崇山峻险如何翻越。
“我不需要要投降。”
尼雅哈还想要保持住平静,双手却颤抖得厉害,他掏出一封信,高高举起。
“请靖安王看过这封信,便明白我投降的诚意……”
有兵士上前接过,递给王笑。
尼雅哈稍松一口气,目光落在身边的几名亲卫身上,缓缓开口说道:“娘娘已作主,将小女许给……那孩子。我愿做靖安王的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
王笑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信,向唐芊芊问道:“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是什么人?”
唐芊芊又瘦了许多,一声戎装显得英姿飒爽,她提剑而立,带着冷意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唐初名将,原本都是突厥王族,归附李世民后屡立大功,李世民驾崩后两人皆请求自杀殉葬,后世评其‘心如铁石之忠’。”
尼雅哈转头了看了一眼,远处瑞军对清军的冲杀还没有停下来。
他连忙跪下,道:“是,自古帝王虽平定中夏,却不能服戎狄。唯天可汗能成功。我观靖安王雄才大略、气魄千万,可比天可汗……”
他把头抵在地上,虽未敢看唐芊芊,却也明白许多事情。
——要想让王笑接受自己的投降,这个女人是最大的障碍……
王笑与这女人极亲近,暂时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正是自己策反高兴生除掉唐中元,更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对他们的儿子有杀心。
果然……
“铁石之忠?”王笑冷笑道:“你千里追杀我的儿子,这就是你的投降的诚意?”
“靖安王的儿子?”尼雅哈满脸错愕,惊呼道:“我绝不知有此事,只是奉命追杀唐苙……靖安王或许不知,我叶赫那拉氏与爱新觉罗早有深仇!我有一计,可助靖安王诛杀多尔衮……”
“纳兰明绣?纳兰明珠是你儿子?”王笑忽然打断他的话。
尼雅哈一愣。
——你先听我说完我女儿有哪些嫁妆啊。
“是。臣一直心慕汉学,故而家中小女儿把姓氏译得雅致些……”
“既然如此,给你念首词吧……”
尼雅哈又是一愣。
王笑却已开口念起来。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王笑一边念,一边向前走来,同时手里的剑越抬越高。
尼雅哈想起身反抗,却又不敢,心里飞快地揣度着词意。
千百年来,朝代更迭如花开花谢……他是想说什么,在悲天悯人吗?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
传说,昭君出塞,死后葬胡地,坟头终年青草离离,称为“青冢”,这一句问王昭君一往情深深几许?
为什么?
——他是把明绣比作王昭君吗?
——他是希望明绣如王昭君一样,使两国不再征战不休,使天下太平吗?
尼雅哈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颤栗。
他认为自己已经悟到了王笑的意思……
——王笑他显然不赞要通过战争和流血来实现天下太平,是在试探自己,威吓自己。
一瞬间,尼雅哈心中转过这些念头,他认为这柄剑不会斩下来。
然而下一刻,他眼睛一瞪!
“猜错了……”
长剑斩落,尼雅哈颈上鲜血狂涌,带着不甘与愤怒倒在地上。
……
王笑的目光很冷。
以前,他和他漂亮的语文老师都很喜欢《饮水词》,但这和杀不杀尼雅哈是两回事。
吟风弄月的多情公子悲天悯人,去读王昭君的幽怨……是啊,重情重义的情怀和美感。
但当着多情公子、富贵闲人的祖父辈以铁蹄踏出大清的江山,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那份浪漫,就留给子孙后代吧。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显得一片详和。
布木布泰再次让墨尔齐氏带着纳兰明绣进宫说话。
大清入关不久,规矩还不算多,这次她甚至还让苏茉儿去把小儿子也抱过来。
这孩子如今已能说些常用的话,竟是满文与汉文都会一点,他又生得好看……纳兰明绣凑近了一看,忍不住轻喊了一句:“好可爱的弟弟。”
一旁的苏茉儿见了这两小无猜的场景,脸上也显出欢喜,逗着她问道:“格格长大了与小阿哥成亲可好?你阿玛已答应了。”
纳兰明绣才一丁点大的人儿,并不明白其中含意,脆生生便应道:“好呀。”
一旁的墨尔齐氏抬头瞥见布木布泰的神色,心中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却又隐隐觉得……太皇娘娘未免也太嚣张了些吧?
其实苏茉儿心中也有这样的疑惑,等墨尔齐氏带着纳兰明绣离开,她忍不住问道:“娘娘,把小阿哥带进宫,万一让人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叫‘时移势迁’吗?”布木布泰道:“有些事以前怕人知道,千方百计地想要捂住,但可能以后反而是怕人不知道,要想方设法地传出去。”
“是。”苏茉儿又道:“娘娘如此恩遇,墨尔齐氏却不知感恩,真是蠢得厉害。”
“不知者不怪。”布木布泰低头逗弄着孩子,脸上有些笑意。
她对小儿子这桩婚事很满意。尼雅哈看起来只是一个贝勒,族人却遍布大清朝。远的不说,苏克萨哈就是其同族,还有如今的兵部、礼部尚书果斯海,至于都统、副都统那更是数不过来。
今日这一遭,便是向外面传递一个信号,看看哪些人识趣、又有哪些人不识趣。
嬷嬷萨仁快步赶过来,低声汇报道:“娘娘,济南的消息传回来了……”
低语了几句之后,布木布泰点点头,道:“告诉他们,西边就又要打起来了,在战事结束前把事情办妥……”
华山脚下,纯阳观。
火光冲天而起。
而在大火之外,一列列人被绳索牵着押送过来。
“告诉他们,你们是哪里人!”清兵大喝道。
“华阴县……杨……杨家村……”
“大声点!”
等一个个惶恐的百姓喊完,清兵又向山上大喊道:“上面的溃兵!有没有杨家村人?!”
也不等回应,他手一挥。
“杀!”
长矛乱刺而出,被捆在那的人惨叫着倒下,尸体被丢进火海。
烤焦的肉味顺着风飘起,飘上一座小山头……
“放开我!放开!”有几个人正拼命挣扎着,被同袍死死抱住。
唐伯望听得动静,放下千里镜转头看去,只见包括杨忠定在内,几个将士正满脸狰狞地要往山下冲。
“干什么?!擅离职守,军法处置!”
“将军……”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们!”杨忠定大吼着,额上青筋爆起,脸已涨得通红。
这样的情景这几天唐伯望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建虏连续屠了华阴县城以及周围的村落,这给了驻扎在华山峪的唐伯望很大的压力。
他已收拢了近万溃军,重整为振勇军,依托华山峪的天险和北楚送来的物资准备配合楚军攻打潼关。
但建虏显然也看破了他们的图谋,趁着振勇军还没整备好,不断挑动溃兵的情绪。
这几天不停有人向唐伯望请战,也有人担心家里,偷偷下山试图回家……已有军心不稳的迹象……
此时看着杨忠定发疯的样子,唐伯望已经没把握能拉住他的……
很快,更让他糟心的消息传过来。
“报!建虏……建虏屠了渭南城……并大肆扬言,若我们再不下山归顺,三日后屠尽西安……”
唐伯望脸色一变,耳边杨忠定等人的嚎陶声更加让他心烦意乱。
忽然,远远传来一声炮响……
“轰!”
唐伯望抬起千里镜看去,远远瞥见潼关上腾起烟雾……
他知道那是秦山湖已经发动了攻势,以这声炮响为号,让自己夹击潼关。
事实上,楚瑞联军还远远没有准备好。
但……不等了。
秦山湖的打法就是这样——“你要打、那就打!”
……
关中之战,随着秦山湖下令开的这一炮突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