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年龄相仿的孩童们坐在书案前，背着手，摇头晃脑的开始了晨读。
今年的冬学已进行了两月有余，年轻教师唐思道背着手，环顾着教室四周，把目光落在了刚刚入学的新学生身上。
许二狗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处，背着小手认真诵读，等到了他不会的地方也不分神，而是认真听着然后小声跟读。
许家村周围只有一家村学，位于隔壁的顾家村，是一位顾姓乡绅投资建立，回馈家乡的。
在大启朝上学，年龄并没有强制的规定，有钱的人家孩童早早就请了名师教学，或者是送到有名的私塾去念书。
像是许二狗这样的普通农村小孩，上学只能到附近乡里的村学去，上学的时间也不固定，多是在农闲时认几个字罢了。
再想往上学，就得进京。
名师大多集中在京都，他们或是做富贵人家的私塾先生，或是自己办私学谋生，这说的还是没有功名的，若是做了官的，必定在太学和国子监。
国子监看出身，只接受朝廷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太学由朝廷拨款设立，为了吸引人才，除了免除住宿费外，每日还免费提供两顿餐食，因此入学名额竞争的十分激烈。
许二狗昨天到了顾家村，入了学拜见完老师，做完一系列的入学仪式后，被唐思道带到了学堂，临时指了个书案，又教他背了几句千字文后，就被打发走了。
这样的学生唐思道也没有放在心上，他来这里教书两个月了，每个月都有学生离开或者进来，唐思道已经很习以为常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对吧？
瞧着新来的学生认真的模样，唐思道表面板着脸，心里已经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哎，也不知道这个能坚持几天。
乡里的小孩大多坐不住，开始的一两天还好，新鲜，回家胡乱背上两句话就能得到大人们的嘉奖，等到练字时，就纷纷坐不住了。
开始需要反复的练习笔画，孩童们第一次握笔，手腕无力，写出的大字歪歪扭扭，好不容易写成了，却被要求反复练习。
唐思道第一次当老师，也没有什么教学经验，只会站在旁边唠唠叨叨:“字写大点，不够端正，哎呀，手腕用力点……”
导致了两月下来，不少学生竟然不来学了，令唐思道感到十分挫败，自己少时考上秀才，本想着一路高中，结果接连三年都落榜。
搞得唐思道都不想读了，本想着自暴自弃混个先生教书糊口算了，没想到自己连教书也如此没有天赋吗？
制止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结束了晨读后，唐思道打算顺着上次的进程继续教千字文。
结果就被进来的中年男子打断了，唐思道放下书，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第一天上学的许二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看其他人的表现，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正当许二狗有些迷惑时，前桌的男孩子转过来，好奇的打量着他。
……
唐思道同自己姐夫一起，几乎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
“咳咳，娘子不必如此，既然孩子不想上学，那也是强求不来的。”唐思道姐夫出声劝道。
听他发话，身形有些肥硕的娘子放下了巴掌，挤出个笑容，“我也明白，只是这束脩……”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
虽然只是村学，收费也绝不便宜，许二狗整整攒了两年的钱，买了文具，交了冬学一个月的学费后，积蓄就缩水了一大半。
上一天学大概二十文，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吃喝嚼用也才二十文左右，加上日常消耗的纸笔钱，都令不少人家望而却步。
因此学生退学，除了恨铁不成钢外，家长最心疼的反而是已经交上去的束脩。
“你跟我来吧。”唐思道姐夫见她不在执着孩子上学，转而换成束脩的问题，反而松了口气。
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五起退钱事故了，他处理这个简直游刃有余，算算上学的天数，扣除一部分费用后，把剩余的钱返还就算解决了。
到底是乡里的学堂，来求学的大多是乡里乡亲的孩子，规矩自然和京城里的正规学堂不同。
唐思道木木的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与此同时，“我叫顾子昂，都蒙学了还叫什么小名，你本名叫什么呀？”
顾子昂歪着头，等着许二狗回答。这位新同学衣着干净整洁，小脸上也没有脏兮兮的或者拖着鼻涕，让他很有好感。
本名吗？
“疏，通也，遇万事而通，就用疏字吧！”许家这代小辈是云字辈，“云疏？许云疏。”容貌淡雅的娘子托着儿子，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还要起个容易养活的小名，嗯，不如就叫二狗吧哈哈。”许父伸手逗弄着儿子，“哎呀，你弄疼他了。”……
“我叫许云疏。”
.
临近中午，唐思道宣布放学，孩童们争前恐后冲出学堂，许云疏同顾子昂告别，拒绝了去他家吃饭的邀请，等到学堂里空无一人后，从布制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物什。
小心拆开，里面是张圆圆的蒸饼，没有急着吃，许云疏又拧开自己的竹筒杯子。
里面的水是凉的，犹豫了一下，把蒸饼包好，许云疏提着水杯，打算去学堂看门的老丈那里讨杯热水。
“咦？你怎么没回家吃饭？”
唐思道走到一半发现自己把书拉下了，折回学堂就发现留下来的许云疏。
“路上折返太浪费时间了。”许云疏腼腆的笑了笑，他来回一趟差不多要两个小时，加上做饭时间，许云疏算了算，觉得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况且冬季，路滑难走，若是遇上下大雪，还要再慢些。
天鹤早上都在睡懒觉，又有营养液可以吃，倒是不用担心他的伙食问题，自己留在学堂，还能练练字呢！
唐思道有些怀疑地打量着许云疏，差点都要以为这个学生是故意等着自己说这些话呢！
家远的学生不是没有，但是在乡村，一日两餐制，大家都是较晚才吃饭，唐思道一般上午十点左右下学，一直到下午两点才上课。
吃饭时间绝对是足够的，本村的孩童们下了课就冲出去结伴玩耍，结伴赶路回家吃饭的也有。大部分家里都是吃大锅饭，没有带饭上学的习惯。
带饭就带吧，可是这小孩有没有十岁啊，还说要留下来练字，唐思道一脸你是不是骗我的表情。
“咳咳，热水的话，你问顾叔要就行，咱们学堂是提供热水的。”
“多谢夫子。”许云疏规规矩矩的向唐思道道谢后，就提着水杯拐进了学堂大门旁的小屋里。
顾家村的村学建在村子正中央，围成了一个不大的院落，除了上课使用的学堂外，还在大门处设了两间厢房；一间供一位老丈居住，负责看门，另一间厢房则当厨房用，平日里给学生们提供免费的水喝。
唐思道握着书站在院子里，一直等到许云疏打好水出来，又同他打了招呼，目送许云疏再次进入学堂后，这才离开。
就着热水，许云疏小口小口嚼着蒸饼，蒸饼是用麦子磨碎的面粉做的，夹带着些许麸皮，给人以饱腹感。
不舍得用整根香肠做馅料，许云疏突发奇想，把几片香肠切成细丁，镶在面饼表面，蒸好后，味道居然还不错。
吃完饭，把书案收拾干净，小心翼翼的铺好纸张，磨好墨后，许云疏提笔，认认真真的开始练字。
虽然背的是千字文，但是刚开始练字，一般都是从一些简单的字体开始。许云疏来的最晚，唐思道教了他基本的握笔姿势后，给他写了二十五个例字，让他先练习三个，练好了再往下继续。
“上大人……可知礼也。”一共二十五个字，整个学堂里能规规矩矩写好的也只有顾子昂一个。
即便态度很端正，但许云疏发现，自己手中的毛笔并不听话，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上”字，许云疏感到有些心疼。
练字最费笔墨，书店里也有卖描红的字帖，都快赶上一本书的价格了，他自然是没有的。
许云疏只能对着夫子的笔迹依葫芦画瓢，还不敢写的太小。
夫子说了，刚开始练字不能惜纸，需得写的大大的，好好体会字的结构才行。
这么一张纸，也就写了三四个字，还丑。
许云疏放下笔，有些头痛的看着书案。
下午两点左右，大家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上课了。课间休息时，唐思道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来到许云疏书案旁，提出想看看他中午练习的要求。
许云疏有些不好意思的拿了出来，前桌的唐子昂好奇的转了过来，留在学堂里的其他人见了，也叽叽喳喳的围了上来。
被这么多人围观，许云疏感到很是难为情，小手忍不住揪了揪衣角。
“哇，这也太丑了吧。”“嘻嘻嘻，终于有一个比我差的了。”
小孩子们童言无忌，围着许云疏就叽叽喳喳的吐槽起来了。因为没有许家村的孩子在，大家对新来的许云疏并不了解，态度还是很友好的。
“去去去，就你的字还好意思吐槽别人啊！”虽然自己新交的朋友的字确实有点惨不忍睹，但顾子昂还是站在了许云疏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