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看着黑漆漆的屋梁发呆,精神还是恍恍惚惚,耳中能清晰地听到一墙之隔的中厅里,奶奶正絮絮叨叨地教训着自己妈妈林月季。
“我说七婶,你闺女以后是要嫁皇帝儿子吗?每年花那么多钱她也敢张嘴?你也不怕我幺儿累死?我说趁早让她去上班挣钱才是正事。”
林月季在外面是个强悍的,但是对着奶奶就一副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模样,此时只能偶尔听到她的一声压抑着的抽噎。
窗外的蝉鸣透过破旧的玻璃窗一阵阵地传入顾盼的房中,明明是盛夏,她却感觉到坠入冰窟的寒意。
自己这是要死了吗?所以才会又听到了已经过世的奶奶和妈妈的声音,又一次回到这座破旧的老家房子中?
突然又想明白了,自己只怕已经死了,因为轻信他人,辛苦了半辈子准备去缴首付的钱被人骗了去不说,还把自己的命都一起搭了上去。
人家不是说,人死了,就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吗。
妈妈倒还罢了,奶奶却无论如何都排不到顾盼想见之人的行列。
想了这么一会儿,顾盼又觉得眼皮子沉重,似乎要控制不住睡过去。
不行,无论如何她要起来看一眼妈妈。
用有点软绵绵的右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把那沉沉的睡意驱散了一些,顾盼撑着床沿,缓缓地坐了起来。
心中好笑,自己果然是个没用的,做鬼都做得比别人虚弱。
及到地上硬邦邦的粉色塑料拖鞋,顾盼有一刻的惊呆,这么有年代感的拖鞋,居然还能再次见到。
头重脚轻,全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两三步的距离,顾盼硬是要扶着墙根才走了出来。
甫一露面,就对上了坐在中厅小木墩上奶奶那微眯的双眼。
看到顾盼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顾奶奶冷笑一声:“哼,皇帝儿媳起来了,怎么不让老奴进去伺候你。”
口上虽然不停,手中摘花生的活计也没停。
背对着顾盼的林月季回头,看到闺女一副虚弱的模样,马上丢了手上的花生,站起来在自己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去搀扶着顾盼,拉到墙角的一张小木椅上坐下。
“灶上还有粥,吃一点不?”
林月季偷偷地吸了吸鼻子,一副讨好的模样问道。
顾奶奶把手中的花生藤“啪”地甩到一边,另外拿起一根飞快地摘着,撇撇嘴。
“皇帝儿媳是要吃龙肉的,你还不赶紧去伺候。”
顾盼盯着两个比记忆中年轻了不少的脸庞,心中更是疑惑。
环视周围一周,周围泛黄的水泥墙面。正对着她的墙上挂着一副主席的画像,虽然年月不浅,但是镜面光可鉴人,可见日日有人拭擦。
画像下方挂着一副手撕的日历,醒目的红字写着个大大的6字,旁边是略小的字体,写着八月,1994,还有“诸事不宜”这样的字体。
顾盼眼皮和心口一起狂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比自己记忆中的双手要细小,要黝黑。
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呼之欲出,她猛地站起来,不料身体虚弱,一个踉跄。
惊得林月季连忙过去扶住,眼泪涌出,口中哽咽道:“细细……”
顾盼站稳之后,睁开了林月季的手,快步走到墙上的日历前,再次确认了那小小的字体,果然是1994年。
顾盼缓缓地走回椅子上坐下,心中惊叹,自己这是穿越了吗?
不对,应该说是重生了。
1994年,自己刚好十五岁。
这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错,中考,然后成绩不理想。
有一个远房亲戚刚好在一家中专做老师,有办法可以把自己弄进去读那个纺织专业,不过家里需要一笔钱来“走动”。
这笔钱是多少?
两千?三千。
顾盼的父母都是农民,一年靠着种田养猪,也赚不了几个钱,无论是两千还是三千,对于当时的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还不包括学费和生活费。
这对一个正儿八经的农村家庭来说,实在是不能承受的负担。
但是当时的顾盼并不在意这些,为了获得这个机会,把自己困在房里,不吃不喝,整整五天,才逼得父母松了口。
也难怪顾奶奶阴阳怪气的,如今的顾盼想起来,都在心中骂自己,怎么五天就没把自己这个不肖女给饿死。
其实也不对,这不是把自己给饿死了吗?只不过又把自己的“魂”给召回来了。
林月季满含担忧地看着顾盼,眼眶通红,却不敢在闺女面前哭出来。
女儿这个模样太吓人了,别魔怔了吧?
对上母亲那目光,顾盼一阵心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妈,我想吃点粥。”
这对林月季来说,简直是天外之音,忙不迭声应道:“哎。”
急匆匆地跑到厨房去张罗。
一旁的顾奶奶盯着顾盼看了一会儿,确定她不是五通神附体,又开始恢复了阴阳怪气的表情,冷冷地骂道:“现在知道饿了?怎么不再抗争一个月。”
顾盼盯着腰杆挺直的奶奶看了许久,盯得顾奶奶心理发毛,“嗖”地一下站起来,伸出手指颤颠颠地指着顾盼骂道:“你盯着我看什么?我老婆子一把岁数了,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边说边出了中厅,连招呼都没和林月季打,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顾盼松了口气,自己奶奶虽然烦人,但是吃软怕硬这个优点却实实实在在的。
林月季搬来了一张折叠的茶几,摆上一大碗的稠粥,还放了一碗用酱油和花生油扳过的酸豆角,含着泪哄道:“饿了几天,快吃吧。”
顾盼抬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妈,我最喜欢吃酸豆角了。”
林月季转身抹泪,顾盼低下头喝粥,泪水也滴落在稠粥里。
她确实最喜欢吃酸豆角,尤其是林月季亲手腌制的,酸脆爽口,当零嘴她都能吃一大碗。
只是十年前林月季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给她做酸豆角了。
这一口,她想了十年。
上天厚待,既然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让妈妈早逝,还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正吃着,有人在门口唤道:“老尾,老尾在不在?”
林月季连忙应声迎了出去。
听到这声音,顾盼也忍不住期盼,是外婆来了。
上辈子外婆倒是长寿,顾盼死的时候,外婆还好好的,除了吹风下雨会风湿痛,每顿还能吃下满满一碗饭,一口气爬五六楼都不喘气。
不过能见到年轻许多的外婆,顾盼还是十分高兴的。
林月季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三个哥哥。
顾盼外婆邓桂兰不仅生了五个孩子,而且四十岁不到就守寡,虽然孩子当时也不小了,但是这么多年过来,也全靠她乐观硬朗的个性,才会撑到所有孩子成家,终于过上了颐养天年的日子。
在顾盼的心中,外婆是她最尊敬的女性之一。
当然了,她上辈子见识有限,统共认识的也没没几个,别人的微信群里都有几百上千的好友,她那个可怜的微信,不过百十号人,还有一群的微商和骗子。
嗨,这些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邓桂兰一边和林月季说笑,一边走进了中厅。
看到顾盼正就着酸豆角喝粥,脸上带着笑“啧”了一声。
“早应该吃东西了,自己饿自己,哪有这么笨的孩子?”
边说,还用那粗糙的大手捏了捏顾盼瘦弱的手臂。
力度不小,却没让顾盼生痛的程度。
口中还不停地骂:“我想着如果过来看到你还不吃东西,我就把你从床上拽起来,没有这么糟践自己身体的,你不心痛你妈妈,我还心痛我女儿呢。”
说完又把小凳子悄悄地拖近了几步,贴着顾盼低声问道:“你和阿婆说,你是不是很想去那个学校上学?”
顾盼嚼着一口豆角,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上辈子她确实去了那个学校,但是结果呢?不过是混了个毕业证,其实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邓桂兰咧嘴一笑,献宝似地从腰间的内袋里掏啊掏,拽住一把东西奋力地往外扯。
这个时代的农村妇女,夏天最喜欢穿的还是“的确凉”的花布上衣,下身清一色的深色裤子,还都喜欢在裤子的腰间缝上一个窄窄又隐蔽的内袋,方便外出的时候存放一切重要的物件。
只要裤子还在,贵重的物品就丢不了。
邓桂兰终于奋力地扯出一个泛黄的塑料袋,一脸神秘地看着顾盼笑,一边笑一边开始翻袋子。
一层又一层,带着体温的人民币终于被翻了出来。
有一元、两元、十元五十元的,还百元大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