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俭怒斥道:“你这个混账!我怎么会教出你这种鼠目寸光的徒弟。灵墨水渠和西卫边防,一个关系到天成一统,一个关系到边防安危。这两件事是需要靠几代人去建造的,图纸文书极其重要,若有残缺,后世如何传承。”
“恩师息怒,徒儿听话,一定去找全图纸,小心保存,您就跟我走吧”
林修寒还是不愿意放弃。
史俭知他来此地也是冒了生命危险的,心一软,柔声劝说道:“修寒,我已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现在看不见,手也废了,我生已无趣,死也无妨,你与其冒险救我,不如去完成我的遗愿,你能把这两件大事传承下去,就算是救了我了。”
尉迟默瑜听出史俭爱惜徒弟的心思,便道:“史大人可是担心劫狱之事会连累修寒?你不必担心,我们敢做就一定不会让他们抓到,你跟我们走吧。”
“你是?”史俭看不见,只能努力分辨声音,他突然想了起来道,“是默瑜吗?”
“正是。”
史俭欣慰道:“我这傻徒弟何德何能,能交到你如此肯为他舍身忘死的挚友,但你别忘了,你可是东启的九王子。在帝都天牢劫囚是何等严重之事,若是东窗事发,你父王都要被陛下问责,到时候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你们冒险救我这苟活不了几天的人,不值当。”
雨灵珏没想到史俭如此顽固不化,非要在此等死。
她估摸着巡视的狱卒还有半柱香就过来了,她必须砸个重拳,让史俭屈服。
她上前蹲下身子,小声对史俭说:“史大人你的手书没有呈报给陛下,有人替换了你的口供,相信假口供里一定是对你不利的信息。我在宫里打听过,赢亥在你府邸找到了你与番邦的往来信件,里面有你将西卫的边防工事造建图卖给番邦的证据,我敢肯定陛下会治你重罪,你所有族人和史门学子都会受到株连,与其坐着等死,不如跟我们走,趁还没下旨,我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史俭听完雨灵珏的话,显得很平静,只淡然地问道:“姑娘是何许人?”
都什么时候了,她是谁还重要吗?
“您别管我是谁,巡查的狱卒马上就过来了,事不宜迟,林修寒,愣着干什么,赶紧开锁。”雨灵珏不想再耗下去了,催促道。
史俭摇摇头道:“前两日也有人来救过我,我没有跟他们走,今天,我也不会跟你们走的。赢亥要栽赃我,就一定会吃死我。我无妻无子,没有牵挂,无所畏惧。我死不过是一条老命,你们才是后世的希望,不可因我冒险。”
“大人!”
雨灵珏还想劝说,但尉迟默瑜把她拉了回来,他已看出史俭的决心,与其这样无意义地争论,不如多留些时间给他们师徒二人道别。
林修寒哭着趴在栏杆上说:“恩师,徒儿今日一别,恐怕只有来生才能再见。您可还有什么事情交待徒儿,徒儿一定竭尽此生,为您达成。”
史俭正色道:“修寒,你听好,为师有三件事托付于你。
第一,那两个重要工事的图稿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你一定要寻得它们,完整保存;
第二,修渠造城,因以百年为计,要有远见,现在的图稿尚有缺陷,你要带着史氏门生不断复盘推敲,以臻完善,才可开工,代代传承;
第三,你去高阳府拿回一样东西。”
林修寒疑惑,问:“您为何会有物件,放在高阳府?”
史俭解释道:“为师上个月入狱后,知道自己肯定是出不去了,便在狱中凭借记忆编写完善了西卫边防的工事图。
前两日有人来救我,我那时受了邢,恐撑不了多时,就将图稿交给了来营救我的人保存,那人是高太君派来的,你离开帝都前,去高阳府将图纸带走吧。”
原来是高太君派人来劫狱,大概是不想看见曾经的沙场战友遭人毒手,更是感念高阳军如今的处境也与史府不相上下,都受赢亥威胁,同病相怜吧。
此时,两个狱卒的脚步声渐近。
林修寒整理好衣衫,正色敛容,双膝跪地,向狱中的史俭叩拜三响。
史俭只听到叩地之声,泪水与血水一同流下。
“徒儿谨遵恩师教诲,愿终其一生,完成恩师嘱托。”
尉迟默瑜将林修寒扶起,只见史俭笔挺的身姿有了一丝倾斜,像是绷紧的皮筋,突然松弛下来,松了一口气。
狱卒的身影已在转角处徘徊。
雨灵珏最后看狱中老人一眼,想起他曾是父亲挚友,临死也不忘为父亲鸣冤,她忍不住揭开面纱,对着牢房,长揖及地。
不知是不是史俭感受到了故人的气息,喃喃地说:“天成如今只有虚浮的繁华,实则暗潮汹涌,朝中权斗盛行,内耗严重,建国根基已然不稳。
我愧对九泉之下的故友,当年我们亲手创建的太平之世,不过两朝,就已满目疮痍,可悲,可悲呀!”
史俭最后的两声感叹,只有巡视的两个狱卒听见了。
狱卒在牢房前视察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便原路返回,去换下一班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