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停住脚步,转身走向那个敞开的屋门,抬手在雕花红漆木门上敲了两下。
环英的哭诉声喏喏停歇,怯怯不敢吭声,抬首时,脖颈上一条弯曲的伤口十分明显。
季大夫气定神闲地继续包扎伤口。
洛桑目光严厉,“怎么回事?说清楚。”
环英瑟缩了一下,随即便挣脱季大夫固定的动作,起身直直跪在洛桑面前,拽住洛桑的裙摆,眼泪扑簌而下,满面恐惧。
“小姐,求求您,不要再让我在殷公子身边伺候了,他,他就是个疯子……”
……
未时,洛桑脚步轻巧地离开福寿院,回到她的院落。
将将走进院子,洛桑便瞧见了那个闹得丫鬟朝她哭诉的始作俑者,大爷般地悠然斜躺在她的秋千上,仍是一身白衣,双腿架在半空晃晃悠悠。
洛桑无言,鼻尖小小皱起。
走近了瞧。
他手搭在额上,墨发疏散,宽大衣袖遮住上半张面容,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血色浅淡的薄唇,面色白得透明,恍惚若个会在阳光下化开的雪娃娃,尤是微风袭来,白衣翻飞,蹁跹蝶舞,仿佛比那个裹着白衫的身体更有重量。
殷怀霜微微翻了个身,晃荡的两条腿变成上下交叠,完全藏在袖袍中的手随着袖袍下滑露出两根手指。
仅是两根,也足够洛桑眼尖地看见上面与环英脖颈上如出一辙的血痕。
洛桑拽住那人的一截衣袍,没用多大力气便将衣袍从他面上扯下来。
殷怀霜合着眼,睡颜平静,眼下有一层薄薄的青黑,被刺目的阳光打扰,他也只眉心浅浅一皱,很快便舒展开。
此刻倒像极了洛桑初见到的,他醒来时的模样——无辜的小白花。不过彼时支离破碎,此时有了些懒怠的精气神。
“怀霜,怀霜,殷怀霜……”
耳畔絮絮叨叨,不断有细小的动静闹他,大有要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沉在睡梦中的殷怀霜百般不愿,还是不得不睁眼。
墨眸黑沉空茫,一转也不转,一时洛桑分不清他是否真的醒来了。
“你怎么跑我院子来了,还睡在这儿?”
洛桑抬手在他眼前反复晃过,指尖蔻丹娇艳的一抹艳色,终于吸引得墨眸转了转。
殷怀霜目光毫无波澜地定在洛桑面上,半晌,眸中的朦胧睡意如雾般退散。他环顾四周,陌生的景陌生的秋千,难以置信他却睡得那般安宁。
殷怀霜抓了把散乱的头发,带了些困惑地低哑开口,“你便只想对我说这些?”
“不然呢?”洛桑反问。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磨了磨牙,“听说你又砸坏了一套茶具,你准备拿什么抵给我?”
殷怀霜缓慢眨了眨眼,凝视洛桑,“听说,听谁说?”
“这不是重点。”洛桑无奈,泄气地踢开脚边的石子,“重点是你砸坏了我的茶具。”
“洛府有许多许多茶具,不在乎被你砸坏一套,但怀霜,每一套茶具。”洛桑认真想了想,换成更贴切的言辞,“或许更应该说每一分成果,都应当珍惜,你不能因为你不开心便去破坏它。”
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面上完全不露声色,洛桑不知他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洛桑上前一步,顾念着他不喜人触碰,只抓住他的袖袍用力拽了拽以示威胁,“听见没有?听见的话你给我发个誓,以后都不乱砸东西,我就不和你计较之前的两套茶具。”
殷怀霜随她折腾他的袖袍,不动声色,只心底越来越困惑,她在说些什么?他分明看见那个丫鬟跑去福寿院,要做些什么事儿他用手指头想都能猜的**不离十。
他来这儿,原也是在等她到来。等她……厌恶他,恐惧他,或索性将他赶出洛府。然后他便回去他的皇城,命人将她抓来,吊起来打。
殷怀霜独独没想到,洛桑会实实在在地谴责他,却是因一套茶具。
仿佛有一颗稚嫩的种子,随着眼前少女的话语在他身体某处生了根。否则,他怎会突然无比迫切地想要看看她,折断骨头、拆开血肉地看看她到底有何处不同。
喉骨剧烈地一个滚动,殷怀霜半阖上过于晦涩的眼眸,“洛桑你是真蠢还是假蠢,那个对你告状的丫鬟呢,你便没有要对我说的?”
“这个稍后再说,你先答应以后都不乱砸东西。”
殷怀霜抬眼,与洛桑对视,谁也不让谁。
少女的眼澄澈通透,殷怀霜渐渐明了,她是真的不在乎。
洛桑先开了口,妥协道:“环英说,你是个疯子,发起疯来会用热汤药泼她,还会用碎瓷片割断她的脖颈。”
洛桑轻叹一声,“怀霜,你会吗?”
“怎么不会?”殷怀霜似嘲非嘲,隐有狠厉。
洛桑朝他翻了个白眼,却一句句的认真反驳他,“你不会,你只是有时脾气不好而不是发疯,你若真要割断她的脖颈不会恰好错开颈动脉。”
殷怀霜沉着脸,凶狠的表情未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唇角违和地出现了一个十分十分浅,却真实存在的小窝。
下一刻,小窝便没了。
洛桑狐疑望他,“不过泼她热汤药,这个不好说。”
洛桑兀自琢磨,“往常府里的丫鬟受伤头疼脑热什么的都只会去找王大夫,他们其实都怕我母亲,轻易不会靠近福寿院。若环英出现在王大夫而不是季大夫那里,不耍这几分小心机,我或许便信了她的话,不过那样她怎么能让我发现你伤了她呢?”
“怀霜,看来你还得再发个誓,以后不能动手伤人,谁欺负你了告诉我便好。”
殷怀霜从秋千上下来,身影停在洛桑面前。
不及洛桑抬头,她的发顶被轻轻一碰。
“傻子。”
“无人能欺负我。”
“你都不问问我,从哪里来的么?”
自他登上那个位置后,便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