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小院寂静无声,假山嶙峋,草木茂盛,青绿中,一枝少见的白色野蒲菊高昂着头,鸟雀飞过,扬起一阵剔透的晨露。
流水寂寂作景。
复归寂静的屋内,响起第一声轻语。
散落床幔间,榻上的少女脑袋微微挪动,无意识发出声呢喃。
细软的腰肢压着一截被角,薄粉小衣将将裹住雪玉团子,红梅艳艳,雪压梢头。
似乎觉得冷,少女愈发往身边的热源凑近,两只藕臂伸过去抱住,身子窝进去。
另一只手伸过来,无意识地安慰轻拍,少女眉目舒展,再次安睡。
时间无声流逝,不知过去多久,阳光爬满屋子,轻纱床幔坠满细闪光点,榻上之人睁开眼。
洛桑茫然地凝聚视线——
她在哪?
一片白白的地方?
现在是白日?
哦,原来是贴在她眼前的东西是纯白色的。
还有,她抱着的东西好舒服。
是什么东西呢?
洛桑眨了眨眼,后仰脑袋,缓缓眯眼看去。
下一刻,洛桑连滚带爬跑下床榻,怔然望向榻上被她惊醒,不满蹙眉的人。
“别吵。”殷怀霜声音沙哑含糊,熟练地抬手拍了拍身侧,却拍了个空。
比洛桑大出许多的手顿在半空。
洛桑呆滞得忘了呼吸。
别睁眼,千万别睁眼!
可惜,无人听从洛桑迫切的呼唤。
漂亮懒怠的一双眼睁开,先看了一眼身侧,随即准确地望向洛桑的方向,眉梢几不可见地一凝。
殷怀霜自榻上坐起,动作有些艰难,衣衫松垮,动作间手腕处一个牙印清晰可见。随着他起身,锦被下滑,身前肌理如玉,唯有几条杂乱血痕败坏了白玉的完美。
殷怀霜看着洛桑的目光不甚明朗。
洛桑本能想上前将那两片衣衫陇紧,挡去上面的罪恶印记。
然而,洛桑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两条细白赤.裸的手臂,洛桑茫然发现,她竟只裹着一件不成型的小衣。
洛桑僵硬,一时不知是该先捂住自己,还是先挡住殷怀霜。
难怪,他看她的目光那么怪异。
洛桑憋红了脸,“你闭眼!”
殷怀霜一语未发,垂眸合眼,苍白的面上若有似无一抹红晕,眉间隐有烦躁。
片刻,蓦然,殷怀霜抑制不住地低咳起来,咳得伏在榻上艰难喘气,血色全无。
殷怀霜垂着头,发丝完全遮盖住面容,一动不动,只偶两声低咳,肩膀颤动。
洛桑很想转身就跑,她完全不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恍惚是有那时个丫鬟打开了屋门,说了句什么话,隐约是说殷怀霜的,她便跟着丫鬟走了。
可榻上之人此刻似乎非常难受,洛桑想到醒时见到的画面,她手脚缠在他身上,而他呼吸清浅,苍白的面容上最清晰的颜色是眼眸下的青黑。
仿佛被折腾了一夜。
洛桑捂着脸低吟,不得已挪着小步靠近床榻,伸手碰了碰殷怀霜,飞快缩回手。
“……你,你怎么样?”
良久,伏在榻上的人方坐起身,倚靠到床榻上,白着脸。
殷怀霜眼眸轻抬,脖颈滚了滚。
“把衣裳穿好。”
过于干涩沙哑的嗓音入耳,洛桑小半晌才连蒙带猜明白殷怀霜说的话,面颊充血之后,继而面无表情。
洛桑抓起地上的衣裳。
罢了,她的脸已经丢完了。
况且对比两人现在的情况,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洛桑拎着衣裳抖了抖,渐渐静默,领口处一排纽扣都不见了。再一抬眸,细看,殷怀霜衣前的纽扣也不见了。
洛桑刚刚做的心理设想立时便摇摇欲坠,她,她有这么如狼似虎么。
殷怀霜似头上长有眼睛,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他似明了她的窘迫,虽然没有看见她的模样。
“左转木箱,里面有衣裳。”殷怀霜扯了把盖在腿上的锦被,缓缓补充,“两套。”
仅两个字眼,洛桑听出了若汪洋大海般广阔无边的嘲讽。
洛桑穿上衣裳,将另一套拍在殷怀霜身旁。
小咽了口唾沫,洛桑硬着头皮问,“你还好吧?”
殷怀霜指尖点在手腕的牙印处,声音没什么温度,“你说呢。”
形状优美的腕骨上,牙印一圈凝固着干涸血迹,看着便疼。
难为殷怀霜仍没什么表情。
洛桑一时沉默,末了,她似想好了某个决定,缓声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殷怀霜一时错力按上腕上伤口,指甲挑开一块干涸的血块,隐隐又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来。
殷怀霜却顾不得去看。
洛桑缓了口气,握拳道出,“不招婿了,你入赘洛家,做我夫婿。”
话落,洛桑罕有的有些不敢看殷怀霜的反应。
毕竟他好像算不得多喜欢她,她却阴差阳错和他做了那种事,洛桑记不得具体经过,也知晓是她失了神智。
殷怀霜许会不愿吧,但洛桑想想,好歹洛家有几分薄产,她能对他负的起责任,让他后半辈子无忧。
洛桑低叹口气,她素来是个不会逃避错误、敢于承担责任的人。
胡乱想着,洛桑终于察觉,殷怀霜沉默地过于久。
是觉得她不够诚恳吗?
洛桑睁着清泠泠的眼,继而诚恳道:“我之前说过,你可以将洛府当做你的家,那时候是认真的,现在也是认真的。”
想了想,洛桑又道:“我爹爹母亲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在洛家你脾气不好也没关系,我会好好待你的。”
品味一番,这话说的好像除了洛家,殷怀霜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将女儿交给他的人。
殷怀霜轻哂,终于有了反应。
他沉下面色,手按在膝上,微微倾身,威严迫人,“你放肆。”
过于震惊,以致于殷怀霜回过神后仔细思索了一番,他到底给洛桑留下个什么印象,让她有胆子说出让他入赘的话。
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给人入赘。
在他面前说出这话,是觉得她有十个脑袋吗。
然后殷怀霜愣住了,阴沉地凝视着洛桑。
好像真有一回,他默认了洛桑将他想成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洛桑便见,殷怀霜一句“你放肆”,再半晌没能挤出一句话。
洛桑眸子轻轻眨了眨,“你话说完了么?”
某一刻,殷怀霜恹恹垂眸,重新靠回到身后的墙上,像是骤然提不起精神。
许久,殷怀霜问:“为什么突然改了招婿的主意?”
洛桑无言,为什么,他还能不知道为什么吗。
洛桑别开头看向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
“约摸辰时,怎么?”
原来,已是第二日了。
阳光刺得洛桑眼睛有些疼,她稍微垂下眼,却没有转回来。
洛桑闷声:“昨夜,对不起。”
闻言,殷怀霜手指无息识抓紧衣袖,眯起眼,不知为何,本沙哑低沉的嗓音显出分尖锐来,“你还记得多少?”
洛桑沉吟,没有回答。
殷怀霜便明白了,怕是什么都不记得,才什么都往她自己身上揽。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殷怀霜面颊一侧短暂浮出一个浅浅的小窝。
正欲开口,殷怀霜喉间又一阵发痒,他蹙起眉头。
一夜过去,风寒更重,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目光灼灼,藏着忐忑地望着他。
殷怀霜偏首,失了兴致。
“我要歇了,你别在这儿吵我。”
洛桑唇瓣稍抿,“行,你再考虑一下。”
……
洛桑离开后,殷怀霜闭眸片刻,抬手有节奏地拍了三下。
“去,将洛南卿带过来。”
殷怀霜话落少顷,屋内便响起声闷哼。
“陛下,人带来了,刚刚就在窗外。”肖烨道。
殷怀霜眸色凉淡。
肖烨话音一转,自然而然接上:“洛小姐在,属下不敢打扰。”
殷怀霜未语,将目光移向洛南卿。
洛南卿被双手反剪按在窗上,姿势狼狈,但因着周身云淡风轻的气度,中和了那份狼狈,尚算镇定。
“陛下万安。”洛南卿一笑,“许久未见陛下,却这般与陛下见礼,真是失礼。”
殷怀霜唇边浮现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命没了,便不会失礼了。”
洛南卿神情不变。
殷怀霜微微偏头,两指微抬,肖烨利落地折断洛南卿一根手指,同时一拳将他的痛哼堵回嗓子眼。
任谁也察觉不到平静院落内,正发生一场无声的刑罚。
洛南卿面色惨白,额间冷汗淌下。
殷怀霜静默垂首,苍白手指掩唇低咳两声,再次抬手。
肖烨面无表情,再次折断洛南卿两指。
在剧烈疼痛中,洛南卿想起关于眼前人狠戾阴毒的传闻,终于心头有了些惧色。
殷怀霜双手交叉,坐于榻上微微前倾,漆黑的眸内毫无违和感地显露出天真的疑惑。
“孤是给了你什么假象,让你以为孤很好骗么。”
榻上之人一袭干净白衣,人也柔弱,病骨支离的模样,然漂亮面容不经意间许就成了最具欺骗性剧毒的鲜花。
殷怀霜再不掩怒意,随手抓起身旁的物什砸过去,“谁给你的胆子算计孤。”
洛南卿从疼痛中缓过来,此时低笑出声。
肖烨眼皮一跳,想着这人确实不怕死。
洛南卿唇瓣颤抖,“我不过将妹妹送回她的院子,既没有给她下魅.药,也没有将她送上您的床。”
洛南卿没有说假话,他是没有给洛桑下媚.药,只不过是将原先的媚.药换成了会让人仿若醉酒的药,闻香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