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挤在墙缝里缩着,天黑透了,外面是阿关和陆莲音满大院找人的喊声。
五年级的时候袁飞没有等到下班的爸爸,等回来一口棺材——
阿关等到了愿意抚养他们母子三人的郑游谦,却又因此失去一个儿子。
宋奕被送去了远房叔叔家。
而陆翡和袁飞,至今还在等一颗“钻石糖”。
他们懵懂无知地看着那群人的执迷不悟,守着心里的花骨朵儿,等一场盛夏。
陆翡认识罗大左是在袁飞离家出走的时候,那会儿初二,袁飞集结了黑子和其他一帮兄弟在外头瞎混。
他们很幼稚地想集体纹身,左手青龙右白虎,要纹满背的“艾泽拉斯大陆地图”,陆翡白晃晃一截儿豆芽菜,成天跟在袁飞屁股后头唠叨哭着叫他不许纹。
那时候宋奕已经走了六年,毫无音讯,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
他们等着宋奕承诺的那个“回来”,直到陆翡跟着袁飞“混迹街头”,等到一场“夫妻和睦”“父女体贴”——郑游谦带着他的发妻和女儿逛商场。
袁飞一开始还以为郑游谦脚踏两条船,背着他妈在外面找别的女人。
他领着陆翡跟踪一路,直到听见那个穿着兔绒小披肩的女孩甜甜地喊郑游谦“爸爸”,少女天真地问:“你这个星期也要在外面生弟弟吗?”
袁飞脚下彻底钉住,晴天一个霹雳。
这才知道原来他妈妈不是在和郑游谦奔着结婚而去地谈恋爱,而是当了人家的小三,甚至是被人家老婆孩子都知道的那个“生弟弟的女人”。
郑游谦出现在他爸死后不到一年,袁飞一开始以为他是个好心肠的“叔叔”,后来看出他和阿关之间的暧昧,便觉得这会是他下一个“爸爸”。
袁飞对此接受良好,因为他爸爱宋奕就和爱他一样,他们都是父亲的宝贝。死者已矣,他不想看到阿关以泪洗面,希望大家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郑游谦身量还行,长相也不油腻,三四十岁家财万贯,能给阿关带来很大的保障,于是袁飞不仅没有反对,还十分支持,天天撺掇着阿关和郑游谦赶紧结婚。
只是阿关一直不肯,理由是“我怕你不高兴,也想等你哥哥回来再考虑这件事”。
袁飞从来没有不高兴,他希望妈妈能有人疼爱,再次获得幸福。
却原来,触手可及的幸福是假的。
成年人的谎话被成年人自己露了馅儿。
阿关从来没有怕他不高兴,她只是心虚。
宋奕也不会再回来,他以为自己走了就能卸下阿关身上的累赘,实则不过是给郑游谦让开了更多的温床。
大人们就喜欢玩这样的把戏。
袁飞以为郑游谦是他妈妈的下一个命中注定,谁知道事实上是,他爸死了不到一年,他妈就给别人当了情妇。
袁飞的暴脾气忍不住,领着黑子一群人冲上去把郑游谦给打了。
郑游谦把他们送进警察局,袁飞和阿关大吵一场,要她和郑游谦一刀两断。
阿关心悸昏倒,慌慌张送往医院,检查结果是她怀了个孩子,不足月,情绪激动摔倒昏迷,孩子掉了。
据说是个他们心心念念的男孩儿。
袁飞眼睛通红,撕扯着喉咙问陆翡:“那我呢!”
陆翡给不出回答,只和他一道红了眼眶。
掉了的孩子是郑游谦的亲生儿子,郑游谦恨极了袁飞。
掉了的孩子也是袁飞同母异父的弟弟,袁飞也恨极了他。
阿关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当年你爸走了,我一个人,养你和阿奕两个,还有你爸的债……”
阿关问他:“我怎么养得起呢?”
袁飞面无血色,一片苍白。
郑游谦说,要是阿关处理不好袁飞的事情他们之间就结束。阿关没赶走儿子,只嚎啕大哭,哭断了袁飞的心肠。
袁飞失踪一星期,只给陆翡留了个等他回来的短信。
陆翡找遍全城,在水产场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满身鱼腥味的袁飞。
陆翡记得袁飞那时候的眼神——
袁飞看着他,目光穿过他的身体看见躲在墙缝里的孩子,那是陆翡,也是袁飞。
罗大左给袁飞供了活儿,陆翡也在平姐那里当了几天模特。
袁飞攥着他和陆翡赚来的一把零碎,站在郑游谦和发妻的别墅大门前。
天真的小姑娘隔着花圃铁栅栏好奇地看,郑游谦冷眼俯视着他。
袁飞咬破了嘴唇,指缝里脏兮兮的卡着黑泥,摁乌了他家的门铃。
袁飞被送去体校,送给郑游谦一个“眼不见为净”,送给阿关一个“和好如初”。
累累如丧家之犬,圉圉似涸辙之鱼。
“等你长大了,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这是大人们给出的最无聊的谎言。
可所有的孩子都信了。他们都在等,等一个故事结束,等一个新的开始,等一场“长大”。
平姐打电话问陆翡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卖手链,陆翡立时同意。
两人在街头广场会面,蛇皮袋子里装着平姐带来的货。
“啃得基”大喇喇开在肯德基对街,大超市立在旁边,广场上大妈在跳舞,小孩子扯着晚夜风筝。
小桌小马扎一摆,他们一个卖货一个数钱,配合默契。
有时候长大不在口头上,只在行动的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