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故事开始于4年前,从一个春天开始,又在另一个盛夏结束,经历了四季轮回,原本以为开花结果是顺理成章的事,却被无形中的各种力量撕扯,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彼时,程堇在汉城一所以文科见长的重点大学H师大读美术教育专业,大三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已经开始找工作或者继续深造读研,但程堇一直在苦恼是否去追逐内心深处的梦想。
她想要成为一名时装设计师,有自己的独立工作室,为爱美的人们量身定制各种好看的霓裳华服。不过梦想很华美,但现实却让人清醒。
程堇犹豫又彷徨,很快学校会安排教育专业的同学去各个学校当实习老师。
辅导员毛老师语重心长的找程堇谈过两次,这个寡言少语的学生他一直很关注,一是她太过沉默的性格,主要原因是她的专业水平很优秀,每次作业交上来都有让他惊艳的地方。
这是毛老师第三次找她谈话了,他看着比学生们大不了几岁,实际上已经当了快十年的老师,教育和洗脑的功力非一般人能阻挡。
“程堇,我看出来了你确实不想当老师,不过你得先去实习,不然你也拿不到教师资格证,拿个证总比没有强,是不是?”
程堇站在中式深红色的办公桌前低着头,小声的回答,“我听说,去实习了多半就会留在那个学校了。”
“谁说得?又没人会逼着你留在那儿,你不愿意留校实习完你可以回来啊。”毛老师本来靠后坐着姿态很放松的跟她聊,现在坐正了表示自己说的很严肃,内容很真实。
“班上很多同学巴不得找个好学校留校任教,下学期你都见不到几个人会在学校里了,程堇啊程堇,毕业后就不比读书了,人总要考虑现实问题。”毛老师拿手指敲了敲桌子,咚咚咚的响声伴随他抑扬顿挫的讲话,一秒钟回到讲课台上。
万一真的到时找不到工作,学校又没有交流的人,那种压力实在太可怕了。她想到妈妈这么多年来一直辛苦熬着,在大学里她尝试过去报班学时装设计,每每都被上万的学费吓得退步。
加上课业繁重,他们经常要外出写生,画画的材料费开支很大,原本就比学其他专业更烧钱。大学以来,她一直做家教、兼职给杂志画插画,可相比起来也不够。
之前迟迟做不了的决定,也在现实面前低了头,有份工作总比没有的强,“先就业再择业”,毛老师又洗脑成功了。
“毛老师,您能给我找个在汉城的学校吗?小学初中我都不介意。”程堇终于动摇了。
“之前同学们都很积极,也有学校直接来挑人的,你都没参加竞选会,我再试着去联系,以你的专业能力去高中肯定没问题。”毛老师见多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会留一手做准备,不过不能把学生们都惯坏了。
程堇走出美术学院办公室后,慢悠悠的走在校园一条林荫道上,四周满是高大古朴的树,树冠与树冠之间连接交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华盖,将树下的花草、石桌、休息椅,还有程堇牢牢的呵护起来。程堇有烦心事时就喜欢在这条林荫小道上散步,这份被呵护住的感觉让人心安,似乎每个毛孔都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烦闷也会被静默的树林吸走。
在程堇刚开始能拿笔时,她就在市重点中学当美术老师的爸爸指导下开始画画,直到小学读完要上初中,程爸爸出车祸意外去世。妈妈邹红做着一份稳定但薪水不高的会计工作,养活两母女问题不大,但学画画所需要的费用会加重她们的生活负担,而且只要她拿起画笔,就会想到爸爸在世时陪她画画的情景,还没开始画几笔程堇就会哭的控制不住。
邹红不想自己和孩子一直走不出去,劝说程堇暂停了画画。那些夹裹着彩色颜料、画盘的时光一去不复还,五彩缤纷的欢笑逐渐变少,程堇整个人开始暗淡下来,童年在仓促中突然就结束了。
初三时程堇升学压力大,她经常拿着铅笔在草稿本、书本上涂涂画画的,上课被老师点名也不知道,还要同桌提醒才回过神。好在她一直聪明,没听到的课借同学笔记看看再讨论几句,她一点就透了,功课倒是从未落下,老师们对她这样上课出神的状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程堇的班主任何老师是她爸爸多年好友,看着这孩子长大,从一个活泼机灵的小孩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何老师不忍心看她总是满腹心事郁郁不乐的样子。
出于对昔日旧友的缅怀,何老师找程堇和邹红谈话,劝程堇重新拿起画笔把内心的郁结抒发出来,让邹红支持孩子自然的爱好和心愿。
邹红听后,反省这两年自己状态并不太好,中年失去丈夫的悲戚难以平复,而迫于生活压力忘了程堇到了敏感的青春期。邹红咬咬牙拿出一笔积蓄决定给程堇报个绘画班,学就学的像模像样点,前提是她得保证文化课成绩不能掉。
程堇不愿意让邹红负担太重,但自己是热爱画画的,这是和爸爸最紧密的联系了,以前是逃避现实不愿接受爸爸已经去世了,两年时间过去了,她已经接受了爸爸永远也回不来的现实。
程堇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这份聪明里带着灵气和天赋,可是这份天赋能让她在世上挣得什么呢?邹红一直为她担忧。
就好似当年泼辣直爽又貌美的邹红和文艺儒雅、一穷二白的程洲河结合,让所有人惊讶的下巴都掉了。一开始,邹红倾慕他的才华,呵护着丈夫对美术的热爱。不过自从有了孩子后,女人看世界的角度就变了,家庭稳定之外,她希望小日子会越来越好,这一切都离不开钱。
骨子里清高不沾世俗气的程洲河却没能靠他的热爱,为这个家带来实质性的物质改善条件。邹红为此抱怨过,为钱吵吵闹闹的时候也有,不过大多数时候小家里一直和睦温馨,邹红也是懂得知足常乐的人。
到了她女儿这,问题就不一样了,她希望程堇活得更烟火气些,能享受生活的活色生香,又能承受住生活的残酷。偏偏程堇继承了爸爸的优点和爱好,连性格都很相似,一样的倔强和清高。邹红不忍心勉强程堇,她更希望孩子能快乐。
程堇重新拿起画笔后,就好似丢失的魂魄又归了位,她不停的画画,想要把这两年内心藏匿着的悲伤、抑郁甚至有些不甘和愤怒都要发泄出来。给她授课的美术老师惊讶于这个孩子旺盛的创作能力,看到她的作品都会夸赞她,希望她能发挥出自己的天赋。
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敏感又早熟,邹红为了多挣一些钱,工作之外接私活帮人做账,程堇经常看到妈妈房间的灯一直会亮到深夜。她心疼妈妈的辛苦,更努力地按邹红意愿保持着文化课成绩,中考时顺利上了汉城市重点实验高中,这也让邹红这个要强的女人略微放心了一点。
高中繁重课业之余她仍坚持画画,高中认识了挚友那薇,一个出身穷苦的貌美学霸。青春期的女孩也开始爱美,两个小女生经常会翻阅时尚杂志,那薇纯是好奇,程堇则被灵动的时尚服饰、珠宝设计所吸引。
尽管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夸赞画画有天赋,但见多了名画的程堇知道,自己成不了大画家,她改变了志向和梦想,希望能做时装设计师。
高三在她准备美术专业考试前一个月,她骑车被撞倒正好伤到了右胳膊,美术考试如期参加了,不过成绩并不如人意,离她想要去的中央美术学院差了2分,让她好一阵伤心。
幸好她文化课不差,顺利过了一本线,折中现实与梦想,无奈中她就读了H师大美术教育专业,冥冥之中她似乎在走爸爸的老路。那薇则领先她一步考上了汉城国立大学的金融系,这可是国内排名在前三的重点大学重点专业,离她的百万年薪金领梦似乎更近了一步。
程堇盯着脚下的鹅卵石,一颗颗圆润的小石头嵌成了花瓣形状,像极了爸爸最初教她画的向日葵。她又想起了爸爸,如果爸爸在,他会支持自己做什么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