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内容罗列得清楚简单,他由上至下浏览,目光却忽然定格在某一行的某两个字。
领养。
他瞳孔微微紧缩。
正要继续往下看,周誉时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接起来时虽然还是一贯吊儿郎当的调笑口吻,却带着一半认真与严肃,“明天还打算陪你的宝贝妹妹?”
“有事就说。”他眼睛仍盯着屏幕。
“我现在把文件发给你,你看了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电脑屏幕右下角忽然出现收到邮件的弹窗,宋渌柏蹙眉,将新邮件点开。
新的页面覆盖了之前的,越看他脸色越沉。
“本来这个项目风险就大,不说董事会那帮人,就算是你家老爷子知道了大概率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周誉时难得严肃地道,“现在风恒嗅到风声想跟上这趟车豪赌一把,宋氏的风险会增加五分之一。”
宋渌柏慢慢直起身,只是依旧半垂着眼盯着屏幕上那行写满各项数据的表格。
“所以?”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宋氏的实力和影响力都已经站到了各行各业的顶尖,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我不进,不意味着宋氏能保有现在的市场份额。其他人前进一步,宋氏就会退一步。”宋渌柏神色冷静得近乎冷漠,“分庭抗礼从不是我想要的。”
周誉时沉默半晌,最后蓦地笑了,“行吧,打电话之前我也差不多猜到你会这么说了。那我明天来公司找你。”
“明天。”宋渌柏垂眸沉吟,“几点?”
“你问这话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你以为这事是你彻夜处理就能解决的?本身这周末有多少事等着你处理,又有多少事被你挤压到一个通宵完成?还想着明天陪你那妹妹?”
他紧拧着眉坐回椅子上,沉默片刻抬眸看向窗外,“我答应了陪她。”
“延辞和历骁不是也在,这样你还不放心?他们陪着不是一样的,小姑娘不缺你一个。”
他手指动了动,闭眼深呼吸才忍住挂电话的冲动。
“不一样。她那个叫甄洵的堂哥回来了。”
“堂哥?”周誉时略一回想就明白了,“哦,他啊。他们一家不是早就移民了,估计是为了小千金特意回来的。这不是好事吗,人家亲堂哥专门飞回国内,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他是打着把人带去英国的主意来的。”宋渌柏耐着性子沉声道,略一停顿后才又继续,“而且据我所知,甄洵是年幼时被领养的,和甄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周誉时笑了,“所以呢?”
所以?
“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人家十几年的堂兄妹,你就因为突然得知他们没血缘关系,想揣测甄洵图谋不轨?你不觉得荒唐吗?”
“你不觉得你的独占欲和保护欲有点过分了?说到底别人才是正儿八经的哥哥,你们三个都是捡便宜,怎么反倒还防着别人?”
宋渌柏一言未发。
“就明天一天能出什么问题,再不济还有延辞和历骁。”
宋延辞?他眼底浮现一抹轻嘲。
经过上次那件事后,他竟然会有意无意地关注他们相处对话的细节,像抓早恋的女儿一样觉得哪儿都是蛛丝马迹。
明明这些连捕风捉影都称不上,更有可能只是他的臆测。
“明天公司见。”宋渌柏闭眼淡淡道,搭在扶手上收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
“不去了?”甄杳脸上的笑容凝固,不解地小声问道,“为什么呀,哥哥?”
餐桌对面有起身的动静,男人低缓的嗓音平静地响了起来:“公司有点事要忙。”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推一推?别让杳杳失望。”宋历骁脸上的笑都懒得掩饰了,却还是假惺惺地劝了一句。
甄杳忙摇头,“不会”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径直掠过她走了,骤然接近又远离的熟悉味道让她未落的话音戛然而止。
“……哥哥再见。”她讪讪地低头小声说。
甄洵皱眉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转头回来不悦地问:“杳杳,他平时就是这么对你的?好还是坏都全凭心情?”
“不是的,渌柏哥哥他……很好的。”甄杳尴尬地笑了笑,只能这样徒劳地解释。
“我了解渌柏,如果不是公司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他不会爽约。”宋延辞笑了笑,“看来今天只有我们三个陪着你了。”
“已经很好啦。”甄杳仰头露出笑脸,至于那点隐隐的失落则被她默默掩饰过去。
别墅内气氛温馨且其乐融融,门外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沿着主路驶出大门。
“宋总,周少说他半小时后到公司,应该和我们是前后脚到。”徐承一边开车一边分神汇报。
他说完之后,后座的男人只是“嗯”了一声。
徐承不敢再说话了。他清楚这两天本身是宋渌柏特意空出来陪甄家那位小千金的,现在其他所有人都在,他却偏偏不得不去处理公事,这事放在谁身上也高兴不起来。
半小时后,车停在宋氏楼下。
周誉时果然就比他们早几分钟到,两人碰面后一个在办公室继续处理各种事,一个先去了会议室参与召开的紧急会议。
宋氏的高层都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这一场会就开了整整两个小时。
会议结束,周誉时有条不紊地将目前各项数据摆在面前,宋渌柏垂眸快速浏览一遍,点了点头,“马上我会通知董事会。”
两人又在办公室里就着目前的情况谈了一会,接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周誉时发现对面的人有意无意地在频频扫向腕表。
“敢情某人的心还是不在这里?”他轻笑出声。
见对方不说话,他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反反复复确认各种细节,想试探这人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
又过了五分钟,宋渌柏终于蓦地站起了身,俯身抓起搭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放在臂弯处。
“目前商议到这一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抬眸看过来,顺手推了推领带,“剩下的等董事会知情后再说。”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宋大少?”周誉时接着装傻。
对面的人却懒得再搭理他,直接抬脚就往办公室门的方向走去。
“宋渌柏。”周誉时跟着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一上午我们说完正事之后你看了多少次表?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见过你这副心不在焉又焦躁得按捺不住的样子。”
“现在你看到了。”宋渌柏不以为意地随口敷衍,接着便打开门要出去。
“一个至少是法律意义上的亲堂哥,另外两个不是亲哥胜似亲哥,三个人一起陪着,去的地方也绝对安全,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门口的人脚步一顿,转头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眼中情绪难辨。
“赴约而已。”
周誉时嗤笑,“这个借口也就骗骗你自己。原本我以为你就是可怜小姑娘,不忤逆父母的意思看顾着点儿,现在看来似乎远远不止啊。”
“你难道不觉得,现在你对你那个妹妹的关心和在意,有点超出哥哥的范畴了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宋渌柏漠然道:“你想太多了。”
说完,他抬起搭在门把上微微僵硬的手指,转身离开。
……
宋氏大楼位于浔城b,在这个时间点交通向来不够通畅,一个接一个的红灯与拥堵路段后,驾驶座上的人眉心越蹙越紧,不耐两个字几乎明晃晃写在脸上。
又一次红灯。
宋渌柏攥紧方向盘,额角青筋抽疼地跳了几下。他蓦地松开手往后一靠,左手手肘支在窗边,手指重重地揉了几下眉心和额头。
他记得自己很少有这么耐不住性子或者情绪外露的时候。
昨晚和今天早晨的情景一次次地出现在脑海里,周誉时的那些话更是反反复复回响。
这短短一段日子似乎已经让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在被别的人打破时才会失控到连一个称呼也斤斤计较,甚至患得患失。
这种情绪,他过去二十六年里从未有过。
超出哥哥的范畴?
荒谬。他心里嗤笑一声。
红灯转换,绿灯亮起。宋渌柏踩下油门,神色却没半点松动。
心里有什么难言的情绪正挣扎翻滚着,呼之欲出。
车停在救助中心门外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期间他明明可以打电话确认他们是否离开,却还是闷不作声地一路往前。
看着偶尔有行人路过的大门口,宋渌柏忽然觉得荒唐。
他这是在做什么?放着迫在眉睫的公事不谈,掐着时间用这最后不忙碌的时间段急匆匆地赶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车被重新发动,就在他准备调头的时候门口忽然出现了几道身影。
三个高大的男人将娇小的少女围在中间,几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都是面带笑意。有一瞬间少女脚步大概没踩稳,身形蓦地就朝后歪了歪,走在她背后的甄洵立刻抬手将人护在怀里。
宋渌柏呼吸一滞,透过挡风玻璃紧盯着这一幕。
就在这一刻,他清晰地体会到了刚才一路赶来时心里朦胧又剧烈的情感。
那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不是出于兄长间的嫉妒,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嫉妒。: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