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城而过的真定兵,只留下一支十人队远远地盯着这些人,并不靠前攻击。其他的则已经如失控的洪水般,开始寿春城内肆意漫延。
城内刚挖出的壕沟已经被填平,壕沟边上的木栅被焚毁一空,地上四处散落着弩砲与抛石机的残件。
壕沟内倒是没有多少尸体留下,当真定兵用砂袋填平壕沟的那一刻起,数千宋兵便再无任何斗志,只是数个呼息之后,便一哄而散。让赵胜觉得似乎自己根本不曾在那里布置过守军。
赵胜的视线越过城墙,往南而望。他知道,那个方向不会有杜杲派来的援军,谁也挽救不了寿春了。
“大人……”灰头土脸的许文用出现在赵胜身旁,身上血迹斑斑,瘸着一腿,柱刀于地,勉强地撑着自己的身子,以免软倒。
“派去焚烧粮草的士卒在哪?为何不见粮草起火?”赵胜木然问道。
“卑职无能!”许文用面无血色地答道,“薛博已经率人守住各粮仓、府库,坚决不让卑职烧毁粮草,即便卑职拿出大人手令,他也不退半步。卑职所率近百兵卒,被其砍杀殆尽。”
“卟”的一声,赵胜终于吐出一口鲜血。深陷的眼窝、苍白的面容,以及嘴角边数丝黏稠的血丝,让他狰狞犹如恶鬼。
“我就知道,就知道,那厮天生反骨!竟然敢如此卖国降敌。”赵胜喃喃而语。
也许是把蒙在胸腔中的血块吐出后,赵胜感觉舒畅了些,眼神随之一厉。然而,心底深处最后一丝的求生**也在那一瞬间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许文用虚弱至极的声音对赵胜说道:“大人,咱们还是撤吧。”
“撤?要撤哪去?”
“留得青山在……”
“哼,大丈夫死则死矣!”许文用话未说完,就被赵胜打断,“留得青山何用,徒留笑柄!”
“大人三思,卑职以为须留有用之身,以待日后。”
“锵——”的一声,赵胜拨出腰间三尺长剑。剑尖直指斜阳,眼中却茫然而顾。
“我起自寒门,十年苦窗,幸得圣恩,金榜题名。兢兢业业,半生操劳,未曾有过一丝一毫懈怠。如今失城于敌,我有何面目再见圣上,唯……唯……”
赵胜突然之间,哽咽难言。
许文用顿觉悲凄。跟了赵胜十多年,也算承他多方照顾,虽说这位大人有些刚愎自用,但对自己的认可与照顾却是实实在在的。他眼中泪光闪现,匍匐在地,叩首而言:“大人!切不可如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切不可妄自……”
“子曰成仁,孟曰取义。吾负守土之责,城在我生,城破我亡!”赵胜挥着手中的长剑,声间越说越大,似乎想把胸中的杀意全部激发而出。
“太上有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吾拨冗于政务,只言未立,寸功未得,唯将吾之德,留以后人。”
“生、义,不可兼得,吾唯舍生而取义也!”
叩首于地的许文用,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赵胜。平日里的赵胜,自信而慎言,从不会多讲半句废话。而现在的慷慨激昂模样,让许文用一会为之激荡,一会儿为之茫然。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今余志未遂,恨也!”
“人生在世,得死战场,马革裹尸,幸也!”
“惟余满腔赤诚,一死以报君恩!”
许文用张大着嘴看着几近颠狂的赵胜,手足无措。周边的亲兵为了躲避赵胜手中不断挥舞的长剑,也闪开了脚步。
只听得赵胜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怒吼:“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那柄长剑在斜阳的照射下,划过一道刺人心魄的银弧,停在赵胜的脖颈之上,迸出丝丝血光。
映着夕阳,让人目眩心碎。
“大人!!!”寿春城的西门之上,飘起一阵杂乱而悲恸的惨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