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自不必说,迄今为止几股有名的巨寇,官兵围剿便烟消云散,官兵一退重整旗鼓。蜂营蚁队,不成气候。
至于满清,原本已露出穷途末路之相。然而皇太极称帝改国号之后,原本已然暮气沉重的“大金”居然又焕发出了生机。
皇太极的野心,较之只知一隅称王,以劫掠为能事的老奴要大得多。关键是,他的本事支撑得起他的野心。
以他在京师的地位和商业关系,皇太极亦命手下通过辽海行的沈阳分号写来劝降书信,让他暗中为“大清”服务,许诺他极丰厚的利益。他知道,做蒙古生意的山西商人中已经有人“落水”,正以惊人的速度积攒财富。
但这些并不会让他忘怀当年广宁撤镇时的惨事不共戴天。
唯独对这髡贼,他的感情十分复杂。髡贼的这个“大宋后裔”不论是真是假,总是华夏一脉,语言文字亦是同宗同源。较之朝鲜、安南“小中华”,算得上是正传嫡派了。
然而他们在海南的种种举措和交往时所传达出来的观念,又说明他们和华夏相差甚远。别说朝鲜、越南,甚至和他接触过的欧洲人亦有极大的不同。
他们若是入主华夏,又会变成何等模样,尧舜之国还是蛮夷之帮?
李洛由对未来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反正他的寿数将尽,人死如灯灭,再大的劫难也与他无干了。生意上的事情他都做了安排,只是乱世里这份家业的分裂乃至覆灭大约是必然的。
儿女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将来是福是祸,全靠他们自己掌握,至于贪得无厌的兄弟子侄们,他们多少也捞到了些好处,至于能不能守得住,那就是个人的本事了。
他还有最后一个准备:将两个侍妾和孩子送到了南方,一个送到了澳门,托付给耶稣会中的好友;另一个则秘密送到了临高,由顾葆诚照顾。
将来若是天下大乱玉石俱焚。李家的血脉也总能保全一二。他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这冷大掌柜馈赠这么贵重的礼物,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求老爷罢?”
乔姨太的话把他的从沉思中唤醒了。
“他要求的事,我大约也知道。”李洛由冷哼一声,“不好办呐。”
乔姨太不敢接话,良久道:“这药很对老爷的症,若是能办,老爷还是帮他一把。”
帮还是不帮?李洛由颇为踌躇。
他虽在家中卧病,但是京师的消息并不闭塞。冷凝云被绑票,归来,有人暗中预谋挤兑德隆……这些事他都略知一二。
但是他从不插手过问德隆的生意。他的字号和德隆往来甚多,但多是业务关系。和澳洲人在北方的行动不沾边的,也并未入股。
澳洲人所图甚大,他不想为了几个钱掺和进去,得罪了朝廷。
朝廷虽已到了穷途末路,但是要弄死他,毁掉他的家和事业,还是举手之劳。特别是京师这个地方,卧虎藏龙,满街的权贵高门。他纵然有着偌大的家业和门槛,也不得不小心从事。
随绑票了冷掌柜,他不清楚也无意查清,但是挤兑德隆显然不是山西屋子的作为。
山西屋子企图挤垮德隆,这在京师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德隆背靠杨公公的门槛,山西屋子上次谋事不成,已然偃旗息鼓。这次突然重操旧业,显然是背后另有人指使。
此人敢于挑战德隆,显然不是一般的官宦。谨慎起见,自己最好是置身事外。
但是自己若全然不顾德隆的安危,在髡贼那边也交待不过去。
思来想去,只能“暗助”,不能“明帮”。
想到这里,他的思路已经完全明了。当下对乔姨太道:“你叫张成进来见我。”
张成是他的贴身仆人之一,专办要紧的事情。
“你去办这件事要悄悄地办。”李洛由嘱咐道,“记得要找旧存的,不要专门去兑。不要开新票。”
乌开地没有跟去李宅--他分身乏术,要去逐一拜访小同行们。只能让冷凝云单独去了。回来之后,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名满京师的大掌柜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冷掌柜。
虽说冷掌柜胸有成竹,大有吃定了李洛由的意思。但是乌开地深知商场险恶,人情冷暖,别说只是商业上的生意伙伴,就算有救命之恩,危难的时候也未必会买账。所以他一直坐立不安。
眼见着冷凝云回来,嘴角微微带笑。他才放下一半心来。见过礼,忙着问道:“老爷见了李大掌柜怎么说?”
“他个千年修炼的狐狸,能怎么说?自然是嗯嗯啊啊。”冷凝云笑道,“不肯落一句结实话下来。”
乌开地急道:“老爷,您老还笑得出……”忽然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狂悖了,忙缓了一缓,“这事可容不得玩笑呀。到底是何情形?”
“你少安毋躁。”冷凝云从容坐下,喝过一碗茶,又叫人送点心来,这才徐徐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