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鹿抬头看了一眼林放,又像是被阳光刺到一般,赶紧低下了头。
一站站过去,电子播报声里终于传来“环一路南五段”的报站信息,施小鹿轻轻扯了扯林放的衣角,小声道:“哥哥,到了。”
“好,跟我来。”
即便已经十几站过去,公交车里依然不见人少,林放护着施小鹿挤到门边,等到车子停稳,带她一起下车。
两人下车后,施小鹿在前面带路,先是拐进一条小路,走了半截,又拐到一条巷子里。
小路的状况还不错,两侧路灯长明,灯光所至整条街几乎没有黑暗容身之处,人来车往的也还算热闹,看得出这里的治安情况还算不错。
到了现在正走着的这条巷子,情况为之一变,路灯开始稀少,要隔很远才有一盏,加灯光昏暗的关系,影影绰绰的,不自觉的就多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施小鹿轻快的脚步也慢慢变的沉重,她不自觉的靠向林放,试图在他这里寻找一分慰藉。
林放望了望巷子两侧,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走到施小鹿身边,和她并排而立,问道:“你晚经常一个人走这条路吗?”
施小鹿摇摇头,道:“很少。妈妈会接我。”
林放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条路晚不太安全,你以后千万不要晚一个人走这条路。”
“嗯嗯!”
施小鹿用力点了点头,脸绽开一丝笑容。
只是看到前面慢慢接近的老旧小区,她脸刚刚绽开的笑容顿时收敛。
哪怕脚步再慢,也有到站的时候,小区大门越来越近,施小鹿的脚步也越来越慢,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勇敢的抬起头,望着林放,道:“哥哥,我叫施小鹿,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呃……我叫林放……”
林放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不该跟施小鹿说实话。
如果说实话,会不会伤到一颗纯洁少女稚嫩而幼小的一颗心。
如果撒谎,终究有庭的那天,而且这一天注定不会太远,那时候谎言揭破,他又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总被雨打风吹,终日难见一丝阳光的稚嫩雏菊?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因为我的身份是……”
“哥哥再见!”
不知道施小鹿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在林放准备自揭身份的时候,她冲着林放挥挥手,快速跑进了老旧小区。
林放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相当老旧的小区,每一栋房子的外墙都是裸露的墙砖,就连水泥都不曾粉刷过。
小区里的线路乱搭乱接的情况也很严重,林放甚至注意到,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一根电线都被压的几乎能触碰到行人的头顶。
要是路人走路不注意,又恰逢那条线路漏电,很有可能发生意外。
林放尽力躲着走,跟在施小鹿身后,进了其中一栋楼房。
施小鹿的家在三楼,这一地址倒是和林放手中的案宗里施文城描述的情况相符,这说明七年来,谭友琴一直都住在这里,没有搬家。
呯!
林放还在楼梯间,还没走三楼,就听到三楼的某个房间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嘶吼声:“谭友琴,老子花点小钱打个牌怎么了?老子开心!老子用的是自己挣的钱,又没花你的钱,关你屁事!”
听到这个名字,林放心头一动,立刻摸出手机,打开录音模式。
随后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十块一番,不封顶的血流成河,你管这种牌局叫花小钱?”
男人的声音有点心虚:“是稍微大了一点,那又有什么吗?有输有赢,我又不是一直输钱!”
女人的声音道:“我懒得跟你争,小鹿的是七中,以后要出国的,我挣的钱都是要供她读书的,一分钱都不能花。家里的吃穿花用全靠你的工资,你拿去打牌,我就问你,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男人急了:“凭什么你挣的钱全留给你那个赔钱货女儿,我挣的钱就要供全家?”
女人冷笑了两声,道:“就凭你住我的房子,我天天免费陪你睡,免费给你当保姆,你要是不满意,不想掏这个钱,可以,请你滚出去!”
男人立刻软了下来:“哎呀,友琴,琴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哪里是不想掏钱吗?我就是觉得,你看咱们家庭条件摆在这里的,七中那么贵,出国更贵,你看是不是……”
谭友琴怒了:“是什么是?我警告你,曹友德,你少给我打这个小主意!我们家小鹿必须七中,必须出国!我辛辛苦苦把小鹿养大,就是为了要让她出国,让我替我争口气,谁说都不好使!”
曹友德叹了口气,道:“好!好!七中,出国,咱们别吵了,邻居们听到不好……大不了,我以后打小一点还不行吗?”
谭友琴恨铁不成钢,忍不住道:“你那个破麻将,有什么好打的?十赌九骗,你就是个送财童子,打十次输九次,纯粹就是给人送钱!”
曹友德嘟囔着道:“我不是也赢过几次吗?”
谭友琴气的都笑了:“呵呵……你那也算是赢?打那么大,把茶钱一给,就剩了几十块钱回来,够干嘛的?你算算,你一个月要输掉多少钱?”
曹友德连忙道:“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不说了好不好?小鹿这么晚都还没回来,是不是给她打个电话?”
“打什么打?这死丫头几天不挨打,我看她这心是要野了!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听到这里,林放默默的关掉录音键,侧身看了一眼楼道,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墙边,手里紧紧的抱着一本集邮册,她的影子在楼道灯的照射下,拉的很长……很长……
看到她孤单而又瘦小的身影,林放心头一紧,想要站出来,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
先不说房子里的那对夫妻有多少不是,他们都还是施小鹿的监护人。
林放不能,也没办法带走施小鹿。
就算强行带走,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想要彻底解决施小鹿的困境,只有帮施文城打赢抚养权官司,让施小鹿拥有一个更好的处境。
只可惜,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录音,只有当面沟通情况下,有双方沟通交流的过程才能在法庭中作为有效证据出示。
林放此刻录下来的东西,只有在和谭友琴沟通的时候有用,在法庭中出示是没用的。
快速的在心头合计了一番,林放又看了一眼楼道,这时候房间里的争吵已经停止,那个瘦小的身影从书包里摸出钥匙,站起来打开门,轻轻说了一句:“妈,曹叔,我回来了。”
“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这都几点了……”
回应谭友琴骂声的是施小鹿的低头沉默,她这么晚回来,谭友琴没有问一声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吃饭,说的全都是她供养的不易,学费的高昂,施小鹿又是多么不争气。
一字字,一句句,像是一支支无形的利箭,把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内心,射的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