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送门下省印,但学生猜测是为了商讨如何对付山长。”
“是么。”
陈佑换了一份公文,通读一遍后快速写上批语。
一边写着,一边问:“若参与谋划的是你,你会怎么做?”
张贤连忙打起精神,皱着眉仔细考虑。
陈佑抬眼看了看他,轻笑着摇头,然后继续批阅公文。
好一会儿,张贤才开口:“回山长,若是学生,当联手外戚卢氏,以山长不可信重为由,请官家罢免山长。”
陈佑不置可否:“如何才能让官家认同我不可信?”
“一个是登州宁强,因海军初立,山长为了海军能够畅通无阻地试验新制,帮海军拦下了朝堂风雨。然真深究起来,虽比不上王政忠训练私兵,却也是可以扣山长一个意图控制军队的帽子。”
“嗯,这个他们已经在做了。”陈佑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见陈佑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张贤不由猜测是不是已经有了应对手段。
不过他没有问出来,而是接着道:“二则是寻到山长一派某人的错处,一面弹劾一面全力护住,再联系到这一次法司风波,声称山长打击异己,意图独揽大权。”
“虽然复杂了些,真做起来不一定能成,但也是一条路子。”
“以上两条是短时间内就能起作用的,还有一条需要较长时间,至少一年半年才能起效。”
“哦?”陈佑停笔笑道,“说来听听。”
张贤咽了口唾沫,音量不由自主地放低,语速也慢了下来:“山长曾对学生们说过,任何政令,执行出了问题,就有可能产生和预期相反的后果。譬如山长要求严查法司渎职违法之事,若是扩大范围,但有丝毫不妥便纠集人手弹劾打击,法司必将生乱。
“又如山长推行各地建立治安曹和税曹,又要进行双重领导,若是中枢与地方争权,闹出种种矛盾,此二司必难做事,天下税务、律令定会糜烂。
“再如山长令各地重农劝农,宣讲农时农事。若负责官员生硬死板,不许变通,非得按既定计划执行,以致误了农桑,如此天下将乱。”
说着说着,张贤脸色严肃起来。
这些事情之前或许有模糊的想法,可直到今天,他才梳理出来,粗略之下,越看越严重。
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低沉,眉目间带上了难以抹去的凝重:“若是如此,山长定会成为群臣口中乱国之臣。”
书厅里安静下来。
张贤抿着嘴沉默一阵,抬手擦去额上渗出的汗珠。
这时,陈佑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不错!你是你们这一批当中第一个看到这些的,你很不错!”
不知为何,听到陈佑的话,张贤突然感觉自己平静下来,方才的紧张焦虑一扫而空。
他期待地看着陈佑,等着陈佑给他一个解决的办法。
“只要政策还需要人来执行,就不可能完全杜绝你所说的情况,这是客观现实,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
一悲一喜一悲。
张贤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上古圣贤推崇贤人治世,正是看到了这一点。”
陈佑无法看透张贤的内心,故而仍然在解释、说教。
“然而随着世界的发展进步,贤人的数量难以支撑起庞大的国家。所以需要设计制度,来规范大多数不属于贤人的官员,又需要选拔贤人来监督制度的实施。
“政令定下,执行出了问题,那就证明执行人不合格。能者上,庸者下,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陈佑神情坚定,甚至带这些杀意:“最底层的执行我难以掌控,那就只能向中高层动刀子。”
张贤闻言,浑身战栗。
他忍不住问道:“若是如此,则天下官吏受苦,彼等何以从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