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师父、师母,你们对寻衣恩同再造,只恨我眼下一身的麻烦,非但不能昼夜守护,孝敬二老,反而为你们引来无穷祸患。每每念及于此,寻衣皆愧疚不已,良心难安。”
柳寻衣跪在黄阳明与梅紫川身前,一为道谢、二为道别、三位道明心迹。
“我们年事已高,早已无争名逐利之心,故而隐居山林,颐养天年。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年纪尚轻,前途不可限量,应怀凌云之志,誓成一番作为。”黄阳明不以为意地笑道,“虽然你只做了老朽几天的徒弟,却尽得我真传,想来咱们爷俩也算缘分不浅。然而,缘分归缘分,有一事你必须牢记于心。”
“请师父示下。”
“日后行走江湖,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徒弟。”黄阳明煞有介事地叮嘱,“不是老朽自命清高,也不是嫌你丢人,实在是……我们清静惯了,不愿再牵扯江湖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徒儿明白!你们放心,待有朝一日我了却恩怨,必回虎穴龙潭为师父、师母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大可不必,我们一辈子不求人,老了也不想变成人家的拖油瓶。”梅紫川对柳寻衣的孝心似乎提不起半点兴趣,淡淡地说道,“只希望我们死后,你能善待宝儿。不求大富大贵,锦衣玉食,只求宝儿能有口饭吃、有地方睡觉。”
“师母此言……令徒儿痛穿心肺。”见桀骜半生的梅紫川用冷若冰霜的语气说出低三下四的托孤之辞,柳寻衣忽觉英雄迟暮可悲可叹,一时忧郁丛生,黯然伤神。
“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说话的功夫,洵溱在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的陪同下来到近前。
见柳寻衣心神不安,似郁结难舒,洵溱稍作思量,提议道:“二位前辈年事已高,不如……我们请袁老爷派一些下人过来伺候?”
“好主意……”
“不必!”未等柳寻衣答应,梅紫川已断然拒绝,“虎穴龙潭乃清静之地,容不下那么多外人。”
“我们可以让袁老爷少派一些……”
“一个也不要!”黄阳明朝咬文嚼字的柳寻衣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顶撞梅紫川,从而眼珠一转,干笑道,“不过……你们可以知会那位袁老爷一声。万一我们有事相求,希望他不要拒绝。”
“老头子,你……”
“老太婆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见梅紫川动怒,黄阳明连忙辩解,“就算不为我们,也要为宝儿着想。”
言至于此,黄阳明朝洵溱咧嘴一笑,打探道:“你们口中的袁老爷……可是沈州袁家的家主袁孝?”
“正是!沈州袁家乃上京四府之首,在东北一带人熟地熟。虽然二位前辈不屑与地方豪强为伍,但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有袁孝伺候着……二位出出入入多少方便一些。”
“就这么定了。”黄阳明当机立断,又向欲言又止的梅紫川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老太婆,不是我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只是我如今功力尽失,日后万一遇到什么麻烦……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一个人撑着虎穴龙潭。”
“哼!”梅紫川冷哼一声,未再多言。
见状,柳寻衣心中窃喜,下意识地朝洵溱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师父、师母,我走后您二老千万保重!”
言罢,柳寻衣朝黄、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梅紫川面无表情,似乎对柳寻衣无甚感情。反观黄阳明,不知是不是由于传授柳寻衣毕生功力,因此爱屋及乌,此刻竟被感动得老泪纵横。
起身后,柳寻衣来到桃花婆婆和潘雨音面前,朝二人拱手一拜:“前辈和潘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日后凡有用到我的地方,二位尽管开口,柳寻衣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柳寻衣,你不必在我面前卖乖,老身救你究竟是对是错……眼下判断为时尚早。不过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出手伤人。纵使出手,也尽量不要害人性命。”桃花婆婆仍对柳寻衣拒绝潘雨音的事而耿耿于怀,故而面对他的情真意切,依旧面沉似水,态度冷漠,言辞更是不近人情,“世人皆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皆是被父母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皆有亲朋好友,妻儿老小。因此,你不能只将自己的命当成命,将别人的命当成草。当你手起剑落,快意恩仇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天塌地陷?老身从不敢奢望你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江湖人能够放下屠刀,只希望你的剑下可以多一分慈悲,权当……积德行善。”
“前辈医者仁心,晚辈不胜感动。”柳寻衣应道,“我答应前辈,不到万不得已,我……尽量不伤人性命。”
“柳大哥,你……一路保重。”
其实,潘雨音准备了一肚子话打算和柳寻衣道别,但事到临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终于,她将千言万语埋在心底,只用一句朴实无华的寒暄略表心意。
“潘姑娘,你也……”
“不必依依不舍,雨音丫头和你们一起离开。”
柳寻衣话未出口,梅紫川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登时令所有人一愣。甚至连桃花婆婆和黄阳明,也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一头雾水。
“梅前辈,你……这是何意?”潘雨音满眼困惑地望着不苟言笑的梅紫川,愕然道,“我何时说过离开?”
“不是你想离开,而是老身不想让你继续留在虎穴龙潭。因此,我要赶你下山。”
“这……”
梅紫川的绝情绝义,再度引起一片哗然。
“老太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