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诱惑在你心里
作者:西秦老蛇
第一章
午十点钟,董事长刘文武刚送走一拨并没有实质生意、只是门来拉扯一下关系、意向一下今后合作方向的海外客商,公司控股大股东的电话突然就打了过来。
一个多月前,大股东约刘文武吃饭时候说他想出去转一转,这里那里的呆几天,好好放松休息一下,第二天在机场打一个告别电话以后就关闭手机再没有发回来任何信息。刘文武十分清楚大股东喜欢玩隐身、玩神秘的脾性,自然不能犯忌讳去打探对方下落。
虽然两个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也没有任何联系,大股东电话里没有一句久违的客套,仍旧是开门见山直接说事儿。
“文武,你马过来一趟,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刘文武迟疑片刻问:“大股东,我去哪里见你?”
“咱们写字楼后面一座副楼里,我有一间办公室,你现在就下楼吧。”大股东说:“我让强子去那边楼下大厅迎你过来。”
强子是大股东最信任的一个贴身保镖,多年来一直鞍前马后伴随左右。
刘文武放下电话,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先去秘书室让她们把午中午的所有应酬活动统统顺延推后,然后匆匆下楼去那边副楼会强子去。
在刘文武印象里,无利公司主楼侧后那座副楼应该是国内一家大型保险公司的资产,虽然两家公司实力相差不多,但是公司高管层彼此之间却来往甚少。起码刘文武这边,几乎从来没有涉足过这幢同样高大巍峨的副楼。
刘文武跟随强子进入副楼富丽堂皇大厅,看强子熟门熟路引领他去电梯间的模样,他不清楚大股东为何放着那边主楼属于自家众多装修豪华、设施先进的办公套房不用,偏偏要寄人篱下栖身在这边副楼的某一个楼层里。
大股东性情孤僻多疑,除去先天具备运筹帷幄的算计,还后天具备把一切都置于股掌之的控制能力。他讨厌抛头露面的交际应酬,讨厌按部就班的办公、开会、管理。最喜欢独自宅一处隐秘地方研究养生之道,还喜欢来无踪去无影飘忽不定的讳莫如深。
刘文武认定就大股东这样的性情应该去搞政治,去做地老天荒的大学问。可是他却一门心思混迹赚钱逐利的商业圈子,先入为主把生意做到巨大无比的轰轰烈烈规模。
刘文武跟随强子从电梯间出来,看见对面墙壁与无利公司有几分相似却绝对有明显区别的徽号,登时有些明白问:“强子,这座楼也有属于大股东的资产?”
“这座楼具体有几层在大股东名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一层楼属大股东所有。董事长,请这边走。”
刘文武接着问:“麻天际有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麻总没有来过,他应该不知道这地方。”强子肯定说。
刘文武跟随强子往右手走廊深处去,两边房间门都紧闭着,隐隐可以听到里面说话办公的声响。走廊里静悄悄,除他们两人,再不见一个人影。刘文武感觉有些奇怪,两边房间门外并没有像寻常公司写字间那样有经理室、财会室之类的标识,只有房间号。
“大股东现在干什么呢?”
强子简短回答:“煎熬中药。”
“这一段时间,大股东身体又不好了?”
强子犹豫一下说:“每次换季,他的身体就会不好一阵儿。”
“现在屋子里,只他一个人?”
“嗯。”
“煎熬中药这种事情,你们下边人尽可以代劳,怎么让大股东亲自手这些皮毛琐碎?大股东天生应该是干轰轰烈烈大事的材料!”刘文武些许批评语气说。
“煎熬中药的事情,大股东必须要亲自操作。甚至去西山那边汲取熬药的泉水,他都要亲力亲为,从来不许任何人插手帮忙。”
刘文武有些不解看一眼强子,“为什么?”
强子摇摇头,“大股东没有说过为什么。据我的猜测,煎熬中药应该属于性命攸关的事情,他历来不放心把这类事情交旁人代劳。”
两人说着话,走到走廊尽头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房门前,强子停下。“董事长,你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刘文武有些惊讶悄声说:“大股东就在这地方办公?”
“至少这一段时间,大股东在这里办公。”
强子推开房门进去,很快就出来,给刘文武做一个请进的手势。
大股东办公室就是一个面积不大的里外套间,装修、陈设都十分简单明快,屋子里的桌子、柜子、家具都是本色的美国白橡木。四面墙壁只有一副框在镜框里一个无名氏的草书,还有一幅几乎占去一整面墙壁的泼墨山水的国画,。
一身中式粗布衣褂,高挑清瘦的控股大股东显得有些疲惫虚弱,正斜靠在布艺沙发里看一份材料。他身后旁边小桌,电炉架着的砂锅里热气蒸腾,弥漫了满屋子中药味道。看见刘文武进来,他稍稍欠一下身体,指定他面前的沙发,点两下。
刘文武坐下,一脸谦恭神情。“大股东,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大股东淡然回答:“我昨晚才从广东那边回来。”
“大股东,身体不舒服?”
“老毛病了,隔段时间就要用中药维持一下。”
“大股东,咱们那边主楼有那么多间装修好、布置好的办公室,你怎么偏偏到这里来?这里太简陋了,什么都是临时凑合。”
“我喜欢清静,嫌公司那边人多乱糟糟,每次出来进去都众目睽睽之下。”
刘文武笑了,“我知道,大股东还嫌那边办公室一间一间的都装修太过奢华讲究。而且,那些装修材料随时都在散发有害气味和有害辐射!”
“一旦进入高温的夏季,那些气体和辐射就挥发的格外厉害。”大股东赞同说,“还有那边楼道里、办公室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送冷风,我这个身体特别怯乎那些不自然的东西。好了,不说这些了,说正经事儿吧。”大股东把手里那份材料递给刘文武,“老麻放出去的这笔贷款,你应该知道吧。好好看一看,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刘文武接过材料仔细翻看一会儿,抬起头,不紧不慢问“我有些不明白,公司去年经麻天际手放出去那么多笔贷款,为什么大股东偏偏对这笔贷款注意了?”
“那是因为……”大股东沉吟着说,“去年春天广州集团老总何庆邦一行人来无利公司拿到贷款以后,不到一个月里我就连续接到几个匿名举报。有举报公司总裁麻天际,还有举报公司财务总监。”
刘文武忍不住问:“都举报他们什么?”
“所有举报都说他们两人收受了何庆邦巨额贿赂的现金。当时,我暗中调取了那笔贷款的相关文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相反,那笔贷款的利息,比公司之前、之后发放的其它几笔贷款利息还要高出不少,我就没有在意。”
“大股东为什么现在又在意了?”
大股东手指轻轻在橡木茶几点一下,“这次我出去,主要是去广东地界考察。那边几个商界朋友都对我说了有关集团、有关何庆邦的不好消息……我回来一路都在想,这事情必须要和你沟通一下了。
刘文武赶紧表态:“大股东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大股东点点头,“咱们正经商量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既然何庆邦付出那样的利息给咱们无利公司,他为什么还会花重金贿赂麻天际、贿赂财务总监?我这个人,历来想事情都习惯先考虑最不好的那一面儿。你帮我分析一下,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啊,老麻和财务总监真的收受了何庆邦的贿赂,这事情背后会隐藏有什么凶险?”
刘文武小心分析,“何庆邦这个人在广东商界早就声名远扬了,大股东也不止一次和他有过来往交道,他的精明能干善于算计,大股东应该早有领教。”
“我从何庆邦那里领教的不止是精明能干善于算计,还有他的死皮赖脸油滑无耻。”
刘文武继续往下说,“去年春天何庆邦以那样高的利息取得咱们贷款,暗地里还要给负责谈判审批的麻天际、给经手放款的财务总监现金回扣。我估计,应该是集团内部运营出问题了。何庆邦所以要出重金贿赂,就是要买他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的意思,老麻已经脱不了拿了人家的钱装糊涂的干系?”大股东问。
“即使那时候麻天际不那么清楚集团内部运营出了什么问题,他起码应该对何庆邦手下公司的资信状况有一个大体的掌握,因为麻天际一贯与何庆邦关系甚好交往密切。”
大股东补充说“他们还是河南老乡,何庆邦和老麻的老家,相隔不到二里地。”
刘文武也补充说,“且不说,麻天际在金融经济方面有那么渊博深厚的学识,还有那么多年实际操作的经验教训。”
“嗯,这点儿,你和我分析推理的差不多。事情真相,应该就这样。”大股东微微皱了眉头,“其实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我并没有掉以轻心,我一边派人调查老麻还有财务总监收受贿赂的证据,一边还在密切关注集团的经营状况。收受贿赂的调查没有多大进展,何庆邦手下商贸集团的运营情报却收获不少……”
“现如今,集团的运营状况怎么样?”
“很糟糕!已经是很严重的资不抵债!最近一个时期,何庆邦已经开始悄悄向海外转移资金了。”
“这么说,去年春天何庆邦亲自来北京找麻天际套关系、使手段的一连串的公关,实际是早有预谋的一次骗贷。”刘文武一脸的吃惊。
大股东淡淡一笑,“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
“按大股东的判断,麻天际应该对何庆邦的骗贷心知肚明。”
“应该也是这么回事儿。”
刘文武不由自主瞪圆了眼睛,“麻天际为什么那样?你待他一直不薄啊!”
大股东做一个少安母躁的手势,“我仅仅是推理啊,一方面老麻舍不得放弃何庆邦那笔巨额现金回报,一方面是老麻与何庆邦有着勾连多年沆瀣一气的交情。”
“大股东的意思,麻天际担心一旦他不配合何庆邦,何庆邦会撕了脸和他闹翻,对他的牵扯和伤害将立即就是不能承受的可怕?”
“或者,老麻自信有应对何庆邦的手段,他要与何庆邦对赌一把。”
“大股东什么都考虑周全了,应该也想好怎么处置麻天际了。”
“如果我现在处置老麻,很容易把广州集团资不抵债的危机牵扯出来,何庆邦这只惊弓之鸟立即会逃之夭夭。这样,咱们放出去那两个亿的资金就全部得打水漂,一块钱也回不来。我想,先不处置老麻,先暗中使劲儿逼迫老麻提前动作把那笔贷款追讨回来。”
“大股东,怎么叫暗中使劲儿?”
“就是让他知道咱们已经很清楚他与何庆邦之间有猫腻,但是咱们不想因此和他撕破脸,更不想把这事情摊到桌面。”大股东脸出来笑模样说,“咱们先在一边示意地咳一嗓子,提醒一下。”
刘文武有些想不通说:“麻天际已经那样了,为什么你还要给他留那么大余地?”
“给老麻留余地,就是给咱们留余地。对付远在广州十分诬赖又二十分狡猾的何庆邦,咱们这些人里没有人具备那个本事,只河南老乡的老麻有那个能耐。”
“以大股东的意思,该由谁把那一声咳嗽传递给麻天际?”
大股东故意沉吟着说:“这事情,不能由我直接出面,我直接出面,等于要向老麻擂鼓宣战了。动静太大,反而坏事。”
“我明白了,这声咳嗽需要我传递过去。”
大股东继续沉吟着说:“你一会儿给老麻打一个电话,隔空把那一声咳嗽传递过去,如果能让他隐约感觉我就在你身后立着,效果会更好。”
“大股东,这事情,我该怎么向麻天际开口?”
“一会儿电话里,浮皮蹭痒的客气套话尽管可以放开说,真正想问的关键话绝对不能说多,也不能说重,只蜻蜓点水简短一提就行。一定记住,那笔贷款的事儿只是简单提一下,立即滑过去。”
刘文武审视着对方神色,揣摩说:“大股东担心……”
大股东轻轻拍一拍茶几说:“老麻那人太过狡猾机警。你这边把话说多说重了,会惊吓了他,让他一下子就确认是我在背后操纵行动。我担心一旦他反应过激会乱了方寸砸了我的锅,毕竟那是两个亿的款子,不是小数字。”
“嗯,大股东顾虑的对。我这就回办公室去,给麻天际那边打电话。”
“不用回你办公室,就在我这里用你的手机给老麻打过去。”大股东拍一拍身边沙发,“我还想听听老麻那边的反应。”
控股大股东和董事长秘密谈论如何应对、惊扰公司总裁麻天际的时候,大胖老头子的麻天际已经完成了与两位海客商的生意谈判,双方正在讨论草签合同的某些关键细节。
今天午这场生意谈的顺利,麻天际心情很好,便习惯性在和两位客商的说话中不时掺杂一个两个插科打诨的流行段子。说那些段子的时候,麻天际的普通话就不那么标准了,不断夹带出些许河南老家的口音。
麻天际五十六岁,长相很丑,疙疙瘩瘩鼻翼超宽的大蒜头鼻子,嘴唇超厚的大嘴巴,一笑起来露满口乱七八糟的大牙。一张红光满面粗糙大脸盘一双肉泡泡的小眼睛,两只骨碌碌乱转精光四射的黑眼仁。因为生活安逸保养得当,还因为心态的因素,麻天际面相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原本应该花白的头发被焗得像二十几岁小伙子那样乌黑油亮。他一米八十几的大个子,宽厚的肩膀,粗圆的腰身,从头到脚全包裹着世界顶尖级的名牌儿产品,衣冠楚楚中显露出十足的张扬拔扈劲儿。
“刚才我说的那个方案,你们二位感觉咋样?”
“麻总,你设想的方案,全面、周到,已经大大超出我们预期了。”海客商中年纪大一些那位赶紧笑容满面夸赞。
麻天际不相信咧嘴一笑,“你是有口无心恭维我,哄我高兴。”
那位客商赶紧举手发誓,“麻总,我们海那边金融经济界都知道你是真有本事的学者型老总。我们也真心佩服你,没有一点恭维的意思。”
麻天际哈哈笑了,“现在把我吹捧恁么高,当初你们俩来北京,带了恁么大一单业务,为啥不直接来找我,偏要舍近求远去找刘文武?”
另一位年轻的赶紧分辨说:“我们两个第一次来北京、来无利公司办事,不懂路数,被一个朋友直接引荐去董事长那里咨询通融,结果还绕了弯子。”
“其实呀,如果你俩一到北京就过来找我,不去无事生非瞎找门路瞎托关系,这事情早就出来眉目了。”
两位客商齐声附和:“是,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麻天际打个哈哈又说:“这个,并不是董事长刘文武无能不办事儿,实在是无利公司多年来一直实行的是总经理责任制。你们这事情根本不在刘文武的职责范围之内。好了,咱们暂时就这样吧。”
年纪大的客商站立起身,“不好意思,我们占用了麻总太多时间。”
另一位也起身,“感谢麻总,帮我们快刀斩乱……”同伴提醒地咳一声,他连忙止住了不往下说。“麻总,不好意思!”
麻天际哈哈笑了,“没事儿,正常往下说。我姓麻的凭啥就不能听人说快刀斩乱麻。你快刀斩得是乱麻,又不是我麻天际。”
客人也跟着哈哈笑了。笑着,连忙告辞出去。
麻天际送海客商到电梯那边,等两位客商下楼以后顺着铺了厚厚羊毛毯子的走廊回来。麻天际路过秘书室,朝里面探一下头,招呼一声。
“白静,你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