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名被竞争下岗的管理干部里,只有一小部分人认定自己能力不行、德行不够,采取了息事宁人态度,情愿接受再培训以后被安排去当工人的现实。其余大多数男女都感觉自己被羞辱了,被算计了,纷纷了疯般蜂拥去办公楼顶层会议室要集体和厂领导理论,幻想在最后一刻用集体哄闹的手段可以迫使工厂决策人改变初衷。
那以后大半天时间,苏岐和工厂党委书记、工会主席、主管劳资人事副厂长等人就再没有一分钟的安宁。在翻天覆地的撒泼哭闹中,在声嘶力竭的叫骂里,苏岐不可避免成了众人仇恨攻击辩论的焦点。从太阳刚升起来的早晨**点钟,一直到暮色四合的吃晚饭时辰,苏岐一直处于被重点照顾的围追堵截之中。包括他中午去食堂吃饭,他去厕所方便,他回办公室签一份文件,他去走廊接一个重要电话周围都随时围裹、簇拥着几十名红了眼的男女等着向他死缠烂打狂喊乱骂
幸亏下班以后各车间一线生产工人足足有一两百人涌到办公楼上,看到那些下岗干部没完没了的混闹,工人们不干了,当场就哄起来。
不少年轻工人高喊,“你们还是干部呢,这么撒泼打滚儿混闹,丢人不丢人呀!平时你们觉悟比天高,说得天花乱坠,一旦牵扯到自己的私人利益,就全部都原形毕露啦。再胡闹,我们就上去揍你们!”
眼看那些年轻力壮的生产工人们争先恐后要强行进入大会议室动粗,下岗干部们自知理亏,只得善罢甘休匆匆解了围收了场。
那七八个小时,在已经过去的三十多年生命岁月里,应该是苏岐感觉最难熬、也最难坚持的一段时光。苏岐有些惭愧,他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厂长,天生不会和人针锋相对辩论,更不会和一群失去理智的男女红脖子涨脸对吵对骂。
苏岐一路思想着对策,一边骑车出了小区大门,很意外看见在小区大门外的一棵绿化树下推一辆半旧电动车的徐力南,他赶紧刹住车子下来。
“徐力南,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力南笑嘻嘻说,“这几天,我跟我老婆、儿子住在丈母娘这边儿,我老婆她们家离你们家小区还不到一站汽车站远。我刚才骑车过来,正好看见你从小区出来,就等你一块儿上班去,顺路也巴结你一把。”
苏岐疑惑看一眼他,“有这么巧?”
徐力南继续笑嘻嘻说:“无巧不成书嘛。咱们走吧,不要光呆在这里说话啦!”
苏岐慢慢跨上车子,跟着骑行一段路,突然明白过来,“徐力南,刚才你又给我满嘴跑瞎话。平日里你早晨上班,哪天不是卡着点儿分秒不差跑步进车间大门,啥时候这么早就往厂里去?你是担心有人暗算我,特意起个大早戳在这里要陪伴我一路走。”
徐力南支吾一下,随即冲苏岐翘起拇指哈哈大笑,“到底是人民勤务员,把人民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儿。今早,就让我当你一次贴身保镖。”
苏岐不笑,假装生气说:“这主意怕不是你一个人盘算出来的吧?”
徐力南终于点头说:“具体策划安排这事儿的人,我不能透漏我只能告诉你红光厂里有不少干部、工人都在操心你苏厂长的人身安全,他们怕你早晚上下班时身边暗伏杀机。所以让我过来陪伴你,一是因为咱俩关系不错,一是因为我也算是一名好勇斗狠之徒,一是我从丈母娘家出来确实比他们所有人都顺路。总而言之,干这事儿只有我最合适。”
“暗伏杀机,”苏岐假装不懂问,“谁会对我暗伏杀机?”
徐力南无可奈何乜一眼他,“你这人,是心宽还是缺心眼儿呀?你难道忘了,元旦放假前,你刚把人家一百多号党政干部下了岗,断送了人家的大好前程。”
“你的意思是怕有人一早一晚堵在路上揍我,”苏岐语气调侃说,“如果真是他们要那样,我宁愿被他们臭揍一顿,让他们出一口胸中的恶气,彼此矛盾也就化解了。”
徐力南阴暗了面孔说,“要是人家只想堵住你臭揍你一顿,事情就简单了,就怕有人对你恨之入骨要铤而走险和你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这两年儿,这种背地雇凶下黑手的事儿经常生。毕竟你一下子就裁减了恁么多管理岗位,断送了恁么多人的仕途。”
“如果他们有人真想这么干一下,只有你一个人陪伴我,也保护不了我。”苏岐拍一下徐力南肩膀,语气坚决说,“徐力南,谢谢你真心把我当朋友!不过我不希望你老母鸡护小鸡子一样跟着我,那样会显得我很可笑、也很丢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