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热水。”
韦孝宽叹息一声道:“水不干净,勉强也能喝下去。但是,到了冬天,水都要结冰了,你要怎么喝水?”
他问了辛道宪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你冬天要怎么喝水!
哪怕水不结冰,一壶凉水灌到肚子里,也能要你半条小命,这里毕竟不是江南啊!
“都督是说,只要高伯逸困住玉璧,不让我们出城砍柴就行,对面?”
魔鬼都是在细节里的,玉璧城还是那个玉璧城,但是跟宇文邕出击洛阳惨败之前的那座城比起来,现在的玉璧,还是有一个不太明显,却相当致命的变化。
连辛道宪这样的人都忽略了,足以见得,很多人都没想过这事。
往年玉璧城过冬,都是少量靠少柴,大量靠烧“石炭”,也就是煤。
石炭很早以前就有人在用,一小块就能烧很久。往年冬天,虽然跟齐军在对峙,但是并没有担心喝热水的问题。
因为那个时候,河东是周国齐国各一半,玉璧城以东,是有“战略纵深”的。这附近,恰好就有一个石炭作坊,可以采集露天的石炭。
但是现在,这座石炭作坊已经被齐国人拆了,哦,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说是在为齐国人提供石炭了。
那么,如果玉璧城的周军还要燃料,那就必须出城砍柴!要知道,这附近的两座山丘,都已经被他们砍得光秃秃了,要去就只能去更远的地方。
只是现在,他们远处是去不了的,那些地方,已经被齐军给占了。所以到了冬天以后,韦孝宽很可能遇到一个天大的麻烦。
粮食还有,然而没有办法将这些粮食做熟!
高伯逸显然知道周军的软肋在哪里,派了很多精锐斥候小队,每日都在玉璧城周边埋伏侦查,一旦发现周军斥候出城,立刻发信号,联络周边的齐军斥候小队联合绞杀。
吃了几次闷亏后,韦孝宽也不做他想,根本不派人出城了,他也老老实实的待在玉璧城里,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
人力有时而穷,很多情况下,往往你知道要怎么做能破局,最终却也只能在局中慢慢死亡,因为知道要怎么破是一回事,有能力去破,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传令下去,夜间火把减半。喝水统一时间,不再单独为任何将士配给物资。”
韦孝宽下了一道很伤士气,却又不得不这么做的命令。
他看到辛道宪似乎呆滞了一样,半天都不动,于是皱着眉头问道:“为何还不去下军令?”
韦孝宽不悦问道。
“我们这样守下去……真的有意义么?”
辛道宪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去下令吧。”
本来想发火,随后又想到其实某些事情也不能怪辛道宪。韦孝宽疲惫的摆了摆手,不想再过多的解释什么了。
……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色渐晚,高伯逸清唱着北朝民歌,站在“破壁城”的主城楼楼顶,接着对岸稀稀疏疏的火光,眺望“隔河相对”的玉璧城。
只看得到不太清晰的部分轮廓,有些如梦似幻的错觉。此时满天星斗,仿佛星河坠地一般,月亮完全消失不见,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明月,当年你父在军中带头唱这首敕勒川,避免了大军溃败。今日听到这首歌,你有何感想?”
当年斛律光初出茅庐,就参加了这场大战,没死在玉璧城,真是捡回来一条命。对于这段并不美好的回忆,他实在是不想多说。
而且高伯逸唱得还没他爹斛律金唱得好。
“大都督已经作了万全准备,想来此番攻城……”
斛律光还要说下去,生怕他立旗子的高伯逸,连忙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把那些话说出来。
“秘书何在?”
高伯逸转头看了郑敏敏一眼问道。
“都督请吩咐。”
郑敏敏不动声色的行了一礼问道。
“去把我的六弦琴拿来,今日我要装个……引吭高歌一曲,发散一下心情。”
高伯逸兴奋的说道,一点都没有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感。
不一会,酷似后世吉他的六弦琴,被郑敏敏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最后递给高伯逸。
高都督轻轻的拨弄了一下琴弦,微微点头,嗯,就是这个味道。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
旋律响起,原本带着不信和遭罪心思的斛律光和郑敏敏,都竖起耳朵,被六弦琴发出的美妙音符所打动。
这首歌,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唱挽歌,像是在永远不会醒来的战士送行,隽永中带着淡然的哀伤。
一曲弹完,郑敏敏不由自主问道:“大都督,这首叫什么名字?”
“滔滔江水葬亡魂。”
高伯逸转过身,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是啊,谁会是天上最亮的一颗星呢?”
斛律光似乎“听懂”了高伯逸到底想说什么,喃喃自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