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小师兄会带胜南去采木芙蓉回来给自己做礼物,那时候的小师兄会在桌上公然与自己抢饭碗还会把自己偷来的好东西独吞,那时候的小师兄会因为不放心她化装成个蹩脚商人回来看她,那时候的小师兄对她讲你赖在牢里面小师兄都可以把你救出去……那时候她现小师兄暗恋云烟姐姐跟她真是同病相怜,那时候她可以口没遮拦对小师兄说苍梧山山崩的时候怎么没有石头砸到你,那时候她想给胜南煮鱼可是怕胜南评价不高所以小师兄拉了一票人过来给她助势,那时候她有一个月没看见小师兄突然现他从营帐里探出个头来立马就上去抱住他头……胡闹,胡闹得很。
凤箫吟你的记性原来还是很好很好的。
可那一切,终结在云烟姐姐的失踪和离开。想起云烟姐姐,真是无尽的疼。吟儿在疼云烟之疼、林阡之疼的同时,也到底更因为小师兄的心结而疼,她很想得到小师兄的理解和祝福,然则,他从来都不愿理解她和林阡的这份情。吟儿曾经想,算了,反对我们的人多了去了,前面的路也很难很难,可就像阡说的,有没有祝福不要紧,有阡在那就行。吟儿曾经想,罢了,在川东叫我主母的人排了一个山头,至少他们都是认可我的。吟儿甚至想,说不定,是小师兄变了,小师兄要担负洞庭沈庄,变成了大人了,便不会再有过去的心情了。吟儿于是心一狠不去奢求什么。可是,跟阡成婚前夕,还是很希望在礼物里搜到小师兄的贺礼,可是,重返联盟之时,没败给任何人却被小师兄的一句话就打击,可是,在陈仓的大雪纷飞里,最想和最怨念的人还是小师兄啊……
那是个什么小师兄啊,他竟不听自己解释的,他可以说决裂就决裂一下子好几年不联络,人长大了是不是都这样。其实吟儿很想回到十五岁的每个秋夜去听小师兄唠叨,很想再和他一起劫狱、抢亲、打地道,很想回建康城的冲渑酒馆里去再为他踩洪瀚抒一脚……很想……
“林阡他,也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洪瀚抒沉着脸笑,脸上残存战斗的疲惫,“他妄想故技重施,今夜我立即拔寨。”
“别勉强自己。”吟儿冷笑一声,看出洪林之战的艰难,“败了仗要撤逃就老实说,何必给自己找诸多借口。”
“我没有败——”洪瀚抒大怒,强调。岂知刚一说完,吟儿已厉声打断:“战斗之后懊丧的,还不是败者?!”
洪瀚抒霍然上前,托起她脸蛋,吟儿躲让不开,被他当着沈延的面狠狠啃了一口。沈延大惊:“洪瀚抒你别乱来!”只是话声未落,洪瀚抒火从钩就已到喉间,而那时,洪瀚抒连看都没看沈延一眼,还是狠狠压制着吟儿:“凤箫吟!你不知我赢过林阡多少次!”
吟儿来不及自保,颤声:“别伤他!”
“哼,好一对感情深厚的师兄妹。”洪瀚抒因抓住她死穴,故而邪肆地笑起来。
“你待怎样!?”吟儿忍住气愤,盯着他钩尖生怕他对沈延不利。
“嫁给我。”洪瀚抒胁迫时胜券在握。
吟儿忽然想起,外面那些流言说自己已不清白,而自己却死皮赖脸不肯承认也不准备轻生的原因,是洪瀚抒的良知和秉性……于是重新坐下,镇定自若,利用他良知和秉性:“偏不嫁!我倒要看看,你对你一起成长的朋友,要怎样痛下杀手!”
洪瀚抒一怔,似被提醒了什么,他与沈延之间,确实也曾交情匪浅。虽说要与林阡争雄,怎可以沈延性命垫底。
她见他面色有迟疑,才微微放宽了心,洪瀚抒不会杀沈延,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只是稍一放心,不免觉得眩晕,身体如火炙烤。
“我是哪根筋不对,爱上你这么狠的女人。”洪瀚抒却恢复凉薄,钩尖直冲着沈延脖颈,“可惜你错了,决定与抗金联盟敌对开始,我就过誓不念旧情。你不嫁我,我杀定他!”
“云雾山比武你是第七,淮南的争霸你也参与,白帝城歃血也还有你。你曾是功臣,凭何要敌对!”她怒喝,她当真不明白,洪瀚抒不是慕二那样的人,洪瀚抒不可能纯粹为了爱。
“你记错了,白帝城歃血,没有我。”洪瀚抒漠然回答,吟儿不禁一怔,白帝城歃血为盟,没有他?是啊,没有他,那天她浇了他一身的热水,害他失态于人前……
“我不是林阡那样的身世,不必当金人不共戴天,自然也无资格挑战他的地位。”洪瀚抒说,吟儿眼圈一红,洪瀚抒说的是黄鹤去吟儿当然不懂,但吟儿知道自己同样也没资格挑战盟主之位。
“凤箫吟,我不想只做功臣,屈居任何人之下。”洪瀚抒说,浑身都是不想被驾驭的气焰,“我做事比他恃强,行为也比他乖张,注定他的联盟不认同我。不认同我也罢,那就别束缚我……”
“没有什么会束缚你,除非你心里相信它。”吟儿知道,束缚瀚抒的是他曾经拥有的情义、品德。那些东西,拥有的时候真是虚无缥缈,一旦抽离了才开始有形象。
“我倾西夏祁连山的兵马,还怕得不到区区陇陕。完颜永琏的地盘,最适合我与林阡逐鹿。”洪瀚抒不理她,续道。
吟儿心中一寒,却问:“白帝城歃血,当真没有你么?”
瀚抒一怔,没想到话题会转移这么快,这么怪,她声音那么轻,却那么击中他,瞬间,他竟不记得他有没有参与林阡的歃血为盟!
不是记性太差,而是心理矛盾。当年瞿塘峡荒原之上,瀚抒确实没有响应林阡的号召,也不像厉风行、金陵、李君前那般接二连三地站了出来,瀚抒铁了心没有上前去和解、去合群、去击掌为誓、歃血为盟,但瀚抒是自真心不情愿,还是强制着愿望不妥协?他是没参与不错,但他心里会否出现过一个场景,是当时他站起身来甚至抢在厉风行前面,当仁不让地对林阡说:“支持盟主的,除了你还有我。”?!
时空在那一点产生了一个岔道,出现在瀚抒心里一定曾有两种声音,两种却都不确定,都太容易被动摇。所以吟儿问他,“白帝城歃血时,当真没有你么”的时候,洪瀚抒也记不准了,记不太清了,洪瀚抒会开了一扇错误的门走进去,却走进一个他曾梦想的领域。
战场上林阡要收服的人,情场上吟儿先来帮他打。
“没有我。凤箫吟,我不曾歃血为盟。”半晌,洪瀚抒终于回应,斩钉截铁,却为时已晚。
“你说的歃血为盟,不过是形式而已。我所谓白帝城歃血,是奠基之战真正流过血、拼过命的!”吟儿微笑起身,出人意料先捉起沈延的手给洪瀚抒看:“小师兄流过血。”继而更出人意料地掳起自己衣袖,“我凤箫吟也流过血!”沈延一惊,不知她还要如何说,他师兄妹二人都是参与了夔州之战,而洪瀚抒却……
吟儿一手按下洪瀚抒的钩,一手也掀起他衣袖,多年过去了,那条血痕依然清晰可见:“你洪瀚抒,怎么没有流血了?!”那是他心理最矛盾的时候,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兄弟们都选择了抗金,而自己好心襄助却被联盟误解成叛徒,可是,当唐心未的冰山神芒企图暗杀吟儿的时候,虽然那女子前一刻还在自以为有理地教育他,后一刻他仍然义无反顾地扑救了,臂上因此留下这条血痕,那气焰嚣张的盟主,还是眼前这一个。当年她就对他讲过,抗金联盟谁都不能少。
“洪瀚抒,不仅流过血了,且还是抗金联盟第一个流血的。”吟儿噙泪回忆,“奠基之战以他的血奠基,谁都可以走他怎可以不留!”四年七月的滟滪堆决战,是谁人以他的胆识与谋略,在金军后方船队中引起喧杂,帮阡吟实现了那场壮烈的三峡星火……
洪瀚抒心中震撼,杀机早已勾销。沈延在旁看着,也暗佩吟儿口舌伶俐,不料恰在这时,竟然背后生风,沈延虽身形灵活,却到底被铁链所缚,避开第一剑却避不开第二招——“主公不忍,我来杀他!”
竟是慕二,他眼见洪瀚抒口硬心软、色厉内荏,自是不希望洪瀚抒总被凤箫吟牵着鼻子走,所以为了他的主公而对沈延拔剑相向,希冀能够借此镇住凤箫吟,虽不至于要了沈延性命,也必会教他血溅当场。
哪想到吟儿乍见变故随即出手,惜音剑才出鞘一半唯恐不及,竟是想都没想,斜冲着慕二的熊腰就撞,慕二始料不及,被她整个人扑倒在地,早就离开了沈延的安全范围,惜音剑正巧回到鞘中,巧合地擦掉了慕二腰上的一块肉……惨!
洪瀚抒一惊回,赶紧要上前阻拦,吟儿却拼尽全力,死压着慕二不站起来,面色中充溢着愤怒。怎能不怒,怒慕二要伤沈延,怒慕二不从林阡却叫洪瀚抒主公!
但吟儿身体本就虚弱,对慕二构不成性命威胁,纵然如此,慕二,却一动也不敢动!为何对面这少女,眼神的炽热,跟林阡鼎盛时期一模一样!他看得见她的油尽灯枯,却知道她与林阡一样,越是逆境,越能逆转:
“林阡和洪瀚抒,我凤箫吟归顺前者——慕二你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