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镇国公府内里如何母子不睦,兄妹不和,至少在外人看来,这个庶出子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陌微凉抿了抿干燥的唇,将溢出唇角的那一抹冷笑生生抿掉,她既然已经回来了,又怎么会继续走上辈子的老路呢?
那一遭刀山火海,地狱冥途,她报了血海深仇又如何,自己不也落得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她拉着她的仇人下了十八层地狱又如何,她的亲人能够活过来吗?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对、绝对不会放过!
嬷嬷见她良久不语,以为她是心中气闷,便劝导着:“县主若是不想见,不见就是,也不需往心里去。往常如何,今后也是如何,皇上总归不会不管您。只如今夫人大事在即,县主不好与他争执,倒叫旁人看了热闹。”
因为福宁郡主不待见陌惊弦,导致府里的一干人等也跟着不将他放在眼里。
只是福宁郡主并非恶毒主母,虐待庶子的事情她做不出来,但是当他不存在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
陌微凉自幼就对这么个“哥哥”十分厌恶,觉得他分薄了父亲的宠爱,自然也受母亲的影响,对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可如今,整个镇国公府仅剩下他们两个,有些时候有些事总不能再当他是个透明人。
“秀嬷嬷无需再言,我心里有数。”陌微凉伸出手,随时准备着的秀嬷嬷便扶住了她。
秀嬷嬷见她借着自己的力道站起,不由问道:“县主可要稍稍休息会儿?”
“不必,扶我去大门处。”
跪得太久,站起来脚上便传来一阵一阵的麻木刺痛,可她面上却一点也不显,比起她曾经遭受的痛苦,这根本不算什么。
大门?县主莫非要亲自去迎接那个庶子?
秀嬷嬷为自家县主感到十分委屈,郡主在世时县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郡主刚刚去了,县主就得要放低身份,去向那人小意示好,她觉得心中钝痛不能自抑。
一时又转念想到,县主真是长大了,知道趋利避害韬光养晦了。
郡主一去,县主在这府中只能仰仗他了,若是仍然与往常那般,虽然度日不成问题,可他要是故意使法子磋磨县主,县主也是孤立无援,不若将关系缓和,做个面子情也好。
回头县主再请皇上做主,许一门好婚事,带着福宁郡主留下来的厚厚妆龛嫁出去,摆脱了镇国公府,自然也是逍遥度日,无人敢欺。那她也有面目去见郡主了。
陌微凉瞧见秀嬷嬷一脸变幻莫测也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着守在灵堂门口的两个丫鬟吩咐道:“叫厨下备好食水,他回来时身边必会带着人,别忘了他们的。”
“是,县主。”
两个丫鬟中一个叫做有雨的领了差事而去,另一个叫做有霞的则是上来扶住她的另一只手。
“县主小心足下。”
镇国公府位于青雨巷内,由于这附近住的都是皇亲国戚,于是青雨巷又名小御巷,居于皇城右侧、内城中心。
陌微凉还在心里盘算着陌惊弦从城门赶回来需要多少时间,就听见寂寥的长街传来阵阵马蹄踩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她不由得侧头去看,只见三骑骏马正从小御巷口疾驰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少年,身姿清瘦却不显得羸弱,半束起的长发正随着骏马的奔跑而荡漾,身上穿着军中制式常服,竟然不足五成新。
不知怎的,她的眼神好得出奇,竟能瞧见他手中短鞭上因为使用次数过多而炸起的短毛刺,他执鞭的手腕因为束袖的布带松弛而被寒风冻得发青,他肩上的披风也不知被什么撕裂了几道口子,他没有束起的头发有几缕掖进了衣领内,他的唇紧抿着,有干皮翘起,他的脸色也不好,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正在看着她。
少年打马而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裹挟着一阵郁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挤进了他与她之间那一片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空白,想要将他们联系起来。
她怔怔的抬头看他,既迷茫又期盼,像一只冬日里失祜的小兽瞧见了同类,却又害怕着不敢靠近。
少年不知怎么,只觉胸口像是被压了一方巨石,沉得他喘不过气来。
终于,他还是狠狠的一闭眼,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
她用力的低下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青石台阶上,朝着他屈膝行礼:“微凉……见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