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武将,他的友人却是位文士,看相貌,不过三十来岁,可鬓色却已见霜,略一抬头,额间尽是横纹,加一身浆洗的袖领都已起毛的破旧长衫,更显落魄。
他见杨业端起了碗,只好长叹一口气,也端起桌前的酒碗,酒一沾唇,心绪却再也忍不住,浊泪涌出,滚入酒碗,滚湿衣襟。
“惠娘便拜托贤弟了。”
杨业仰脖一气喝干碗中酒,这才一抹胡须的酒渍,沉声道:“有某家大郎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令媛那一份,只管放心便是。
不过某却担心你,如今这天寒地冻的,你又能远行到哪里去,恕轩兄,等开了春再走吧,再说,惠娘方失母爱,又怎能再受父亲远离之苦。”
“待不住了,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某寒窗苦读,满腹经纶,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屠夫,哈,哈哈……惹出如此天大的笑话,某无颜再见乡亲父老也,惠娘还小,不懂事,有弟妹照顾着,某最放心不过。”
见他如此说,杨业也就说不下去了,抓起酒坛,给自己复倒一碗,一气喝干,放下碗时,眼眶也有些微红。
眼前的这位周学敏,满腹经纶不假,可牢骚也满腹,一个好好的翰林学士,硬生生的被他自己一张臭嘴降阶到学宫当教谕。
频繁的战争和年年进贡契丹的税贡,早已让晋阳朝野苦不堪言,官员俸禄自宰执以下,人人都微薄的可怜,他当翰林时还能让一家人勉强温饱,当教谕后,可就困难了,不巧,父丧母病接着来,连番损耗后,穷的家里都揭不开锅,以至娇妻与人私奔。
这狗日的生活呐!
折赛花从里屋出来,眼角也泛着眼花,却强笑道:“惠娘与大郎甚是投缘,一起玩的十分开心。”
周学敏点头道:“那某就放心了,感激之情,尽在酒中。”说完,猛的一扬脖,将水酒一气喝下,这才起身,对着杨业夫妇深深一礼,然后抬脚就走。
不料方起脚,手臂却被杨业给拉住了,“别慌走,把你的心里打算都说一说,某虽粗人,也能帮着参谋一二。”
周学敏只好继续坐下,涩声笑道:“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不过某还是想试一试,去益州。”
“益州?”
“就是益州。”
周学敏见折赛花又给他满了酒,只好拱手以谢,然后继续道:“汴梁,契丹,皆吾大汉仇敌,誓不为谋,南唐软弱可欺,也非托负前程之地,某想来想去,唯有益州可以一试。”
杨业皱了皱眉,“可数千里之遥呐。”
“无妨,只管走去便是,真要有不测,客死他乡也是命。”
“……”
杨业无言以对,与妻子互看了一眼,折赛花便进屋去了,不一会又出来,却是提了个小包裹。
杨业接过,掌心感触到两枚银子的触感,不动声色的对夫人递去赞赏之意,这才轻轻的推给周学敏,诚恳的道:“兄长既然执意远行,某送你出城,这点心意,还请收下。”
“这……这如何使得。”
“穷家富路,使得的。”
杨业起身,轻拍对方的肩膀:“过去的,就忘了她吧,愚弟祝兄长此去,如蛟龙入海,大鹏展翅。”
周学敏重重的搓了一把脸,一提包裹,郎声道:“若有富贵,必不相忘……”
……